西苑是夏日供人避暑所在,位处略有些偏,顾颜与蔺相廷在夜色下走了许久,风是愈发凉了,周围也越来越静。
“特使好似对六郎有些误解,他为人不过看着冷漠,可心地还是善良,他不想你插手此案,想必自有他的理由。”蔺相廷见顾颜不发一言,以为她仍介意刚才。
“心地,善良?”顾颜刚刚不过是想案子,在听到他对沈朗潍的评价后,不禁收回思绪,无奈一笑:“殿下当真别具慧眼,能识人所不识。”
沈朗潍不论从哪方面看,也总归谈不上善良阿!
蔺相廷:“特使可别不信,你与六郎相识尚短,等再多些时日,你就知我所言非虚。”
顾颜摇了摇头,自顾自呢喃一句:“两年还短吗!”
“特使?”蔺相廷只见顾颜垂眸,却并未听清她说的话。
顾颜抬眸,与他微微一笑:“殿下与沈统领相识已久?”
蔺相廷:“自小就相识。”
“那殿下从陇南赶回盛京,只是为了庆贺沈老夫人寿辰?”今日之事实属突然,李哲无故更换寿礼,连起元又身中剧毒,而这唯一的变量,就是蔺相廷。顾颜刚就在怀疑,此刻便想试探。
蔺相廷略笑了声:“特使是在怀疑本宫?”
“顾颜不敢!只是觉得这一切很凑巧。”
“凑巧?”蔺相廷起了兴趣:“特使是想说,我千里迢迢从陇南赶回,只为了今日毒害连公子?以我的身份,我若真想害他,何不寻个杀手来,一了百了呢。”
顾颜自然不是指连起元中毒。看定国公刚刚的态度,那虎首大抵就是梁越国虎符,蔺相廷又突然在此出现,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两者当真只是巧合吗?若不是,那他目的是为何呢?虎符又是如何到的李哲手中?
在未弄清楚一切前,顾颜决定先隐忍不言。“殿下误会了,小女子见识浅薄,不过随口一问而已。”
“特使未免妄自菲薄,你既能得六郎首肯,这已属鲜见。”蔺相廷倒也是真心话,沈朗潍心高气傲,如今竟肯屈居她下?她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呢?
前方带路的侍卫忽就停下脚步,转身与他们抱拳:“殿下、特使,前方便是西苑。”
因着现在是春日,来这边的人并不多,顾颜望过去,见小苑里外都透着清冷,阴侧侧的让人心生寒颤。
蔺相廷温润儒雅,他先请了顾颜进,顾颜与他微微欠身,也就先一步迈了进去。
管家已将人聚在偏厅,此刻正候在院内,他见蔺相廷与顾颜来,即就迎他们过去。
“殿下、特使,所有出入正厅的下人都已在此。”
偏厅其实不小,可奈何聚的人太多,顾颜一走进去,就觉得有些闷热不自在。
“今日备茶的是哪几位。”顾颜先道。
只见十余个侍婢走出来:“是奴婢。”
顾颜随与管家客气一声:“还劳烦你收拾出一间屋子来,我想单独问她们些问题。”
管家躬着身:“偏厅旁就有间屋,小的立马差人去收拾。”
正厅内,李哲已被关押在自己房中,不得出房门一步,沈归川亦带着虎符回了房。
林成赵达已带人赶到,此刻正在厅中寻找线索。
沈朗潍负手而立,沉眸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你快将我放下,我亦有尊严,岂容你们说绑就绑。”
沈朗潍才想至关键处,就被这斥声打断。下次,他定要着重强调,先将方世瑜的嘴封上再绑来。
何潋扛人进厅后,才将他放下。
“别再废话,你快探这杯茶,看是否有毒。”沈朗潍指着连起元刚喝的那杯,冷冷道。
方世瑜不情不愿小声嘟囔了句:“有没有毒,你不会自己尝啊。”
“你说什么!”沈朗潍沉声道。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统领放心,我即刻就探。”方世瑜终归不敢与他硬刚。
沈朗潍不屑再较,只在旁盯着他。
方世瑜从随身带的箱子中取出一根银针来,银针在入茶盏的那一瞬,就变色发黑。他端起茶盏用鼻轻嗅,随之又将茶水泼向一旁的花瓶,刚还绽放的花,一下就变枯萎失去生机。
“回统领,此茶是有毒。不过,看茶盏中剩余茶水,想必中毒之人应所食不多,若能及时解毒,相信也无大碍。”
“再探!剩余这些茶盏,一个也不许放过!”沈朗潍目光沉沉道。
管家将屋子收拾出来后,顾颜与蔺相廷就坐在主位上,侍婢们全都低头站在那里,又紧张又胆怯。
蔺相廷与顾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本是典狱司职责所在,顾颜也不推脱,随手指了一个侍婢,问她:“不知今日备的是什么茶?”
那侍婢突然被问,紧张到声音都哆嗦:“回特使,今日备的是绿茶。”
顾颜还是觉得闷热,便先唤云月开了窗,随之才又问:“你们从茶室走至正厅,中间可有经过别人之手?又或是出什么意外?”
那侍婢摇了摇头:“并无,一切都很顺利,我们从茶室出来,等到了正厅后又在外候了会儿,在听到管家的吩咐,才敢上前奉茶。”
“你们谁人负责可有分工?又如何分工?”凶手如何确定那杯茶会送至连起元前,难道他就不怕有人误食?还是说他另有目的?不论谁会饮下,只是想引起众人骚乱而已?
管家替婢女回了话:“回特使,谁人负责哪位主子,那都是按顺序提前就备好的。”
“我记不清相貌了,也不知我的那杯是你们谁备的?”连起元与顾颜中间就隔了连亦和,按理,与他们奉茶的应是同一人。
却不想她这问,竟有两个侍婢一同站了出来,“是奴婢。”
那两人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道:“茶虽是你备的,可你的那杯是给了前一人,我备的那杯才给了特使。”
“管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管家回顾颜:“回特使,原是都备好的,可等奉茶时才……”他抬眸小心看了眼蔺相廷,继续道:“虽与之前准备的有些偏差,不过并未出什么错漏。”
“原本我的那杯给了前面一人,所以我是饮了亦和那杯,如此说,连大哥那杯应是他后面一人的,他身后是谁来着?”顾颜努力回想,可身上的闷热感却越来越重,她站起身走至窗边,又擦了擦额颈渗出的汗。
“是李哲!”顾颜终于想起来。
蔺相廷猛的站起身,亦是震惊,“那杯茶原是与李哲备的?”
“管家,除了侍婢,还有谁能接触到茶?”蔺相廷忙问管家。
管家欠身:“回殿下,为保证茶的口感,侍婢们到了茶室都是现拿的茶盏,现沏的茶,等茶沏好,又即端去正厅,按理,应没别人接触。”
他接着侧身问向身后的侍婢:“你们都再想清楚,中间可有谁碰过?”
侍婢们虽不清楚为何召集她们来此,可眼下这情况,猜也能猜出大概来,定是刚刚的茶水出了事。正厅里都是贵人,她们人微命贱,不管出了什么问题,她们都担待不起,为了保命,便都努力回想着。
蔺相廷也暗暗观察她们,一眼扫过去,就见一侍婢躲在最后,她缩着身子,将头埋在胸前,生怕有人会注意到。
蔺相廷伸出手,指向那侍婢,沉声道:“你,出来!”
那侍婢没有办法,只得战战巍巍走出。
“管家,她是何人?”蔺相廷问道。
“回殿下,她叫小莲,是茶室的洒扫丫头。”
“小莲!你可有话告知本宫?”
蔺相廷语气倒是温和,可奈何两人身份悬殊,小莲一下就被他气势所震,随后扑通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诉:“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真的不关我的事!是李公子逼我的。”
正厅中,方世瑜已将茶盏一一验过,还好,并未再验出毒来。
沈朗潍见他仍有所想,便开口道:“可是哪里还有不妥?”
方世瑜罕见认真起来:“敢问统领,不知那杯茶是哪位娘子所饮?”茶盏的边缘处,还留有淡淡胭脂色,一眼可见。
“究竟有何问题!”沈朗潍眸色瞬变,那杯,如果他没记错,应是顾颜所饮。
方世瑜将他带至一侧,为难道:“那杯茶亦无鸩毒,不过……却有另一种药!”
“是药?不是毒?”沈朗潍一下就听出用字区别来:“那药是什么?”
方世瑜踮起脚尖,凑至他耳旁:“男女欢好,惑人心智。”
沈朗潍神色陡然一变,满目都渗着寒意,他努力控制住那喷涌而出的怒气,声音阴沉:“你可验错?”
方世瑜感受到他气场变化,身体本能往后缩了缩:“肯定没错,此药药效甚猛,只要沾染,定是逃不过的。那位娘子虽所食不多,却也只是推迟了药力发作时间。且照我的推测,此刻药效应是发作了。”
方世瑜最后一字刚落,沈朗潍就已不见了踪影。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夜风透过窗呼呼涌进来,顾颜就站在窗下,却也不能缓解身体的燥热。她头也是闷闷的,对眼前发生的事,似是听到,又似听不太清,只模糊听到小莲说起李哲来。
她身子有些站不稳,踉跄着走到小莲跟前:“李哲逼你什么?”
竟连声音也是轻柔,甚至还带有一些娇羞?!顾颜也不知她这是怎么了,总感觉身体出现的这些症状,似是相识,就像前世婚后与沈朗潍……!
可自己为何会出现这种感觉,身子似乎又变软了些……
蔺相廷亦是察觉她的不妥,就在她快要摔倒之际,及时扶住了她。
“特使?”
磁性又诱惑的声音传来,顾颜瘫在他的怀中,那可恶的感觉竟又加重了些。
“特使,你还好吗?”
声音又袭,顾颜只觉身旁传来一股冰凉的气息,竟不自觉地想要去触碰。
“小姐,你有没有摔着?”
云月的声音传来,顾颜才恢复了一些理智,她竭力克制住那欲念,还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想以疼痛抑住那感觉,虽效果微乎其微,但好在她能站起身了。
“多谢殿下,我一时没站稳脚。我刚想起还有事忙需得先行一步,这里,就先交给殿下。”
顾颜已经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蔺相廷微微一笑:“特使大可放心,我自会查明一切,还连公子一个真相。”
顾颜欠身,便在云月的搀扶下紧步出了西苑。
“小姐,你真的没事吗?”云月见顾颜咬牙皱眉,这心也跟着揪起来。
“云月,周围可有别人在?”顾颜如今连好好说话都变得费力。
云月瞧了眼四周,黑茫茫的一片,除了偶有夜鸟飞过,便再无其他。
“小姐,只有我们在。”
顾颜一听便卸了力,她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身体不由缩成一团。云月被吓到,即道:“小姐,你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喊人来。”
顾颜用尽全身力气拦下:“不要喊人!”
云月才迈出的腿紧着就收回:“小姐,你不要吓我,我这就扶你起来。”
顾颜浑身燥热不堪,只想褪下衣衫解热,她大口喘着气:“前面有一凉湖,你快带我过去。”
“小姐,我这就扶你过去。”云月焦急想要扶起顾颜,可她现在瘫软在地,也使不上一丝力气,云月的力气又实在有限,扶了半晌儿,也走不动半分。
“拽我过去!”顾颜已达极限,喉咙竟不自觉发出些旎旎之语。
就当云月手足无措之时,远处突地闪出一人影,等那影来至二人身边后,云月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是沈朗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