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口还是干,一连饮了好几杯水后,才同沈朗潍出了房。等她来到大厅时,却发现整个驿站都是空荡荡的。
“统领可知我的婢女现在何处?”从她醒来,就不见她二人的身影,不免有些担心。
“她们无事,还在房内休息。然娘她为躲懒,便先一步回了陇南,你的侍卫也随官府的人去做供词。如今驿站就只剩方世瑜、何潋,我们六人在。”
沈朗潍不顾夜路危险,马不解鞍赶来驿站,他才下马,就命方世瑜仔细探查油灯里的迷魂药。他必须要清楚,人若吸入,是否会有后遗。
方世瑜:“此药出自西域,若有人不慎吸入太多,恐会有痴傻症状,故朝廷早将此列为禁药。”
他也拿捏不准顾颜究竟吸进多少,需得亲自把脉,才好下论。
顾颜已经睡下,可沈朗潍担忧她的身体,事出权宜,他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即带方世瑜去了卧房寻她。他在房外敲了好久的门,里面却无任何的回应。他放心不下,就唤了谢优然先一步查看,待确认顾颜衣着并无不妥后,他与方世瑜才敢进。
此时,顾颜还在睡梦中,对房内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方世瑜为她把了脉:“所幸特使吸入迷药分量不多,如今也只是昏睡过去。待我先去熬药,等她醒来喝下,也就无大碍。”
驿站不比医馆,什么都要重新备,且他一人还要熬三人的药,光是炉火,就照看不来。不得已,他请了谢优然,想其在旁帮忙打打下手。
谢优然虽不情愿,可驿站确实也无人可用。她叹了口气,无奈跟方世瑜的身后,随他出屋熬药去。
沈朗潍见顾颜额头渗出不少汗,即坐到榻边,掏出汗巾来帮她擦拭。待汗退去,才要起身离开,不想他的手竟被顾颜一把攥紧。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顾颜皱着眉,嘴中呓语不断,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沈朗潍紧忙轻声安抚:“你不要怕,我不会离开。”
“好。”顾颜得了回话,紧蹙的眉随之展开,在笑了一声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沈朗潍就在旁静静守着,眸光似水。这一刻,他内心感到无比的满足,这是一种他原先从未有过的感觉。
直至何潋带官府的人来,他才不舍松开她的手。在他处理好一切,官府将贼人带走后,他就又回到顾颜房中,一直守到她醒来。
不想,顾颜醒来后竟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怒……
“统领,萧媚贩卖人口,罪无可恕。可只她三人就想做成这笔买卖,却也并非易事。”驿站迷晕娘子,后寻买主,再将人运送去,又收赃款,洗白赃款,这中间的流程,任何一个环节都必须要万无一失。顾颜思来想去,萧媚身后定还有人相助。
沈朗潍:“我知你的意思,此处距陇南城并不远,她做此勾当,还能安然无事,这里面,怕少不了官府中人暗地支持。”
顾颜微微颔首:“统领见微知著,原是我多虑了。”
沈朗潍:“这里并非盛京,你我亦不在典狱司,外出探案,你这声统领是否太过突兀。”
顾颜想了想:“那如此,以后我就随然娘,称统领为公子,公子亦可直接唤我名字。”
沈朗潍唇角上扬:“好。阿颜,你可觉得饿?我到厨房帮你寻些吃食。”
他这一声阿颜,既轻又柔,顾颜听在耳里,心却不禁一颤。她只让他唤她名字,不想,他竟会如此亲密。
“沈统领,你……”
沈朗潍打断她的话:“阿颜,你又忘了。”
“我……”
顾颜还想纠正,却又被人打断,是方世瑜、何潋从厨房过来,手中还端着药。
“特使醒来了!药刚熬好,你趁热喝,才好发挥药效。”方世瑜笑说。
沈朗潍:“何潋,去唤两位姑娘过来。”
何潋作揖:“是,公子。”
待云月、云朵来,顾颜她们三人喝完药,沈朗潍才又道:“阿颜,我已命人修好马车,夜路难行,我们不宜再耽搁了。”
又是一声阿颜唤出,声音清脆且明亮,在场的人都是听到了。云月、云朵不由面面相觑,她俩不过睡了一觉,小姐与沈统领怎就变如此熟络了?!
还没等顾颜回话,方世瑜先抱怨一句:“我也要随特使坐马车回,来时颠簸了一路,我屁股到现在还是疼。”
“方先生,此次出门查案,未免暴露身份,你也不必再唤我特使,不如随沈统领一起,唤我一声阿颜。”顾颜正愁该如何化解尴尬,如是这般,皆大欢喜。
“小哥儿,你亦可如此。”
何潋察觉沈朗潍眸中暗含的凌冽,即垂下眸:“顾小姐抬举,属下不敢妄自僭越。”
方世瑜却是不见,还欣然接受了:“既然阿颜都不在意,我又有何惧。”
顾颜微微一笑:“云月、云朵,去取行李来,我们该上路了。”
马车并不算大,车厢内原本顾颜主仆三人坐,倒是正好。方世瑜身形不大,也能勉强挤进去,可车厢里却再无沈朗潍的位置。而他的马,却早就吩咐人骑了回去,无奈他只能同何潋一起,坐在车前驭马。
沈朗潍一路都阴沉着脸,气氛实在微妙。与外噤若寒蝉的氛围相较,马车内却是一片欢声,方世瑜不仅医术好,说起冷笑话来,那也是金句频出,惹得顾颜三人笑声不断。
账内美人红颜旧,弗知儿郎业已颠。
几人回到陇南城时,天已擦黑。
沈朗潍将马车停下,掀起帷幔,问顾颜:“阿颜,你孤身在外,住客栈多有不便。我在城中置了宅院,你我一起,以后查案也能彼此照应些。”
顾颜是想拒绝的,可奈她还没答话,却被方世瑜抢先道:“这敢情好!阿颜,有你们在,也正好同我说说话。”他接着凑近顾颜耳边,小声埋怨:“你都不知道,这沈扒皮的宅院,同他那人一样,既无趣又冷清,我在里面几天,可是要闷坏。”
顾颜看方世瑜满是乞求的目光,心中生出不忍来。经她再三斟酌,在外住客栈的确是诸多不便,终点头应下:“那就叨扰公子了。”
沈朗潍眸中原是对方世瑜的愤懑,可在他听到顾颜回复后,顿时就转为喜。
“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府,待明日,我陪你一同去拜祭穆亲王。”
顾颜微微颔首:“如此就有劳公子了。”
“穆亲王也算他的恩师,阿颜,你不用同他这般客气。”
方世瑜还没搞清楚形势,句句都不离“阿颜”二字。何潋胆颤心惊在旁看着,恨不得上前去堵住他的嘴。
沈朗潍放下帷幔,黑压压一张脸,气氛压抑到极点。
“公子,我们是回府?”何潋小心翼翼问他。
沈朗潍声音又促又沉:“回府!”
何潋不敢再回一句,只勒了勒缰绳,驱车往府中赶。
沈朗潍在陇南的宅院,不似在京中那般沉闷,装潢多是清新雅致。顾颜的卧房是早就备好的,连房中开的茉莉花,都是新鲜采摘。
顾颜她们刚一进房,就闻花香清幽。
云朵:“这沈统领还挺细心,连小姐喜欢茉莉,竟都知晓。”
顾颜不以为然:“他公务繁忙,哪能照料这些,不过是凑巧罢了。”
云月将行李全归置好:“小姐,刚何潋来禀,说是沈统领置了宴,想为小姐接风洗尘。”
顾颜躺在榻上,双目微阖:“云月、云朵,你们作伴去回话,就说谢过他的好意。我今日疲累,什么胃口都无。”
云月:“那小姐先歇息一会儿,我们去回沈统领的话,回来就为你备洗澡水。”
顾颜连嘴都不想张,只与她们挥了挥手。
待她二人回来,顾颜早就已经睡着,她们不忍唤醒,只又轻声关门离开。
顾颜再睁眼,已是翌日清晨。晨曦的光,透过窗映进来,静谧且美好。
因着今日去拜祭,顾颜特意选了身素净的衣衫换上,恰好,衣衫上亦绣满了茉莉。
云朵去膳堂将早膳端了来:“小姐,今日早膳备的是清粥、小笼包。”
顾颜露喜:“有小笼包!从前总听师父提及,说陇南的面食乃大晋一绝,今日我也算有口福。”
她紧着夹过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味道、口感都相得益彰,果真名不虚传。
云朵:“我刚在膳堂遇到了沈统领,他要我转告小姐,说是已经备好了所需祭品,就等小姐用完早膳,再一同去拜祭。”
云月帮顾颜盛了一碗粥:“我刚还在发愁,不知要去何处采买祭品,不想,沈统领心细,竟都准备好了。”
云朵点头附和:“与沈统领相识久了,反倒没了刚见面时的惧怕。你别说,他不黑脸时,那张脸,真真是好看。”
顾颜笑了笑:“也不知当初是谁说他杀气重,还冷的渗人呢!”
云朵嘟起嘴:“小姐,你又取笑我。”
在阵阵笑语中,顾颜用完了早膳。她简单漱了口,又再三检查着装,确认并无不妥后,才安心出门。
刚出院子,就见沈朗潍站在远处。他一身银灰色圆领袍服,虽衣着素朴,却将他出尘的气质展露无遗。
沈朗潍亦是看到她,徐步向她走来:“昨夜可还睡得好?”
顾颜:“公子这里清幽安静,我睡得很安稳。”
沈朗潍微微一笑:“那便好。马车已在府外等候,阿颜,我同你一起去拜祭王爷。”
上一世,沈朗潍在外会称其为夫人,而在只有他二人时,大多则会用“你”来作谓。她记得很清楚,只他那次醉酒,罕见唤了她“颜颜”外,就再无一次,如此亲密地唤她。
“公子若有公务在身,我一人去就好。”顾颜还是不适应他态度的转变。
沈朗潍与她并肩向外行:“不过是忙案子,我也想同你一齐研究案情。”
“案子可有进展?”一提起悬案,顾颜显然起了兴致。
沈朗潍:“暂时还无,就在三日前,又多了一位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