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后新晴。
寺庙备的早膳不过清粥白菜,顾颜中的毒虽清,但也该好好补养身体,遂两人一醒,沈朗潍便带她离开了。
城郊回沈府的路上,会路过集市。集市一早便很热闹,马车行走在闹市中,不断有小贩的吆喝声传来。
“包子,包子,刚出炉的包子。”
“新炸好的油炸糕,不好吃不要钱。”
“馄饨,热气腾腾的馄饨。”
……
顾颜扬起车帘,看着小贩脸上洋溢的笑,也不禁扬起唇角。
“不如我们下去走走?”
“好。”沈朗潍吩咐车夫停下,他先下马车,然后再扶顾颜下。
昨夜雨大,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而今再混杂包子油糕的烟火气,二者相结合,还真是奇妙的碰撞。
顾颜穿梭在赶市的人群中,同百姓一起感受这盛世平安。这里早食太多,她东瞅瞅,西看看,看得眼都乱。
沈朗潍宠溺一笑:“阿颜,咱们也别回府,早膳不妨就在这里用。顺带还能多买几样,好回府分给然娘她们尝尝。”
顾颜点点头,目光向前:“我想吃那个。”
沈朗潍随着她看去,那是一家卖羊肉酥饼的摊子。
“新鲜热乎的酥饼,客官要不要尝尝。我保证外焦里嫩,齿颊留香。”小贩见有客来,热情招呼道。
顾颜:“小哥,给我们来四个羊肉酥饼,再来两碗豆腐汤。对了,一碗不要放葱。”
小贩笑声:“好嘞。客官先去里坐,酥饼马上就得。”
每个小摊后面都摆着桌椅供客人用,顾颜寻了一张干净的,与沈朗潍挨着坐。
不久,小贩就端来吃食:“四个羊肉酥饼,两碗豆腐汤,客官慢用。”
酥饼是刚好的,还冒着热气,顾颜被它的香气吸引,跃跃欲试盯着。她把没有葱的豆腐汤放到沈朗潍跟前,她自己则要了有葱那碗。
筷子都放在桌上的筷桶里,顾颜在里挑了两双,递与沈朗潍一双:“酥饼就该趁热。”
当时顾颜要了一碗不带葱,沈朗潍还以为是她自己不吃,不想,她竟是替他要。他的心一下就被幸福充斥,嘴角不由泛着满足的笑:“盛京有家酥饼,也很出名,待咱们回去,我就带你去尝。”
顾颜:“你说的是不是康西路那家。”
沈朗潍:“阿颜去过?”
她自是没有去过的,前世是沈朗潍爱去那家,还是何潋告知,顾颜才知道他喜食酥饼。
“我只是听说,还未有机会一尝。”
沈朗潍夹了酥饼放到顾颜碗中:“这有何难,等到了盛京我立马带你去。在陇南这些日,也是该返程,阿颜同我一齐回吧,咱们彼此间也好照应。”
自从经历萧媚绑架一事,顾颜心底也是怵,跟着沈朗潍,她确实会安全许多。
“然娘也会一起吗?”蔺相廷奉命巡视,无诏是不得私自返回盛京的。
沈朗潍:“她再不舍,也不能一人留下,否则义父该疑心了。”
“义父,很严厉吗?”顾颜疑惑问他。蔺相廷身份尊贵,相貌亦是堂堂,换作别人,那是巴不得赶紧攀上这门亲事。可他的义父,却偏偏反其道行之。
沈朗潍:“义父性格孤异,但对我,对然娘都是极好。他老人家若见阿颜,也定是欢喜。”
顾颜:“义父不是不许你透露他的身份?”
沈朗潍一笑:“那是对外人。”
不是外人,那便是……
顾颜羞的垂眸,心里竟不觉暗暗多了喜。她埋头咬了一口酥饼:“你快些吃,等回去,我想去看看毛辛海。”
沈朗潍也夹过一个:“忘了告诉你,他昨日已经醒了。”
“方先生还真是神人,说能治好,人真就好了。”
顾颜话里带着欣喜,沈朗潍面色却变沉重:“待他伤好些,我便送他去府衙。”
廖盈、刘寺、秦淮三条人命,还有意图谋杀冯寻,这条条罪状,他都是抵赖不得的。
顾颜叹了一声:“能还秦画清白,想来他去也去的安心。”
按律法,毛辛海是斩刑无疑了。
两人用完后,还打包了几个酥饼,他们又在早市买了其他稀罕的,就坐马车回了府。才下马车到了门房处,就有小厮来禀:“公子,三皇子曾派人来,说今晚在春华楼设宴,请您,还有顾小姐、谢小姐、方先生一同前往。”
“知道了。”沈朗潍微微颔首,与顾颜一齐进了府。
路上,顾颜问他:“方先生、三皇子亦是熟识?”今夜宴饮,还叫了她跟然娘,很显然这是朋友间相聚,并非涉及官场。蔺相廷特意点了方世瑜的名字,故,她才有此一问。
沈朗潍先嗯了一声,然后道:“方世瑜不喜人谈及他的身世,阿颜听过就罢了。”
顾颜微微一怔,身世?方世瑜的身世竟同蔺相廷相关?
沈朗潍见顾颜面露惑色,笑着言语一声:“阿颜忘了,相廷生母静妃娘娘……”
静妃娘娘是抚远大将军方恩泰之女,姓方?!顾颜明白了,方世瑜亦是出身齐州方家,可他又为何对此讳莫如深呢?
只听沈朗潍又道:“方世瑜的父亲乃方将军私生,故他从小并不在方家长大。在他八岁那年,因父母双亲染瘟疫去世,他这才被方将军接回方府。”
从小失了父母,又不是正经嫡出,方世瑜在方家定少不了受人排挤的。顾颜暗叹,也难得他还能养成而今豁达的性子。
“我明白了,在方先生跟前我也会谨慎。”
他们先去了方世瑜院子看毛辛海,等出来后,两人就分别,各自回了自己院子休息。
宴席定的是戌时,顾颜不想云月、云朵拘谨,便吩咐她们留在沈府。沈朗潍也未带随从,只有他们四人赴宴,倒也不拘束。
顾颜同然娘都想逛一逛,四人便在酉时五刻出发,一路上谈笑,等到春华楼时,刚好准时到。
小二带他们去包厢时,蔺相廷已经在里坐着。
“跟屁虫,你可有点冰酪?”谢优然也不等其他人,先一步坐到蔺相廷身旁的位置。
沈朗潍脸色一沉:“然娘,都与你说几次,不许再唤这个。”
蔺相廷迎他们坐下:“六郎,你这么严肃作甚,咱们不过朋友相聚,无妨。”
“也就殿下能受得然娘的脾气。”方世瑜笑着在旁打趣。
谢优然拿起一只筷,欲作飞镖状:“方先生,我脾气再如何,那也不用你受,言多必失这句话,你可是懂!”
方世瑜见状,忙往顾颜身旁靠:“我这不是玩笑嘛,然娘可莫当真。”
他这样滑稽,顾颜都不禁一笑,这方先生还挺有眼力,知道往自己这边躲。
“顾小姐莫要见怪,原先是我总爱跟在六郎身后,他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久而久之,然娘就以此打趣了。”蔺相廷笑说着,手就端起茶壶,想帮顾颜倒。
虽说是朋友间相聚,不论君臣之礼,但顾颜也不好真在那里坐,让他一个皇子伺候。
她站起身:“殿下客气了。”
“我来。”沈朗潍是坐他二人中间,他亦起身,接下蔺相廷手里茶壶,并且示意顾颜坐。
菜都是提前点好,小二上菜速度也快,待一桌上齐,蔺相廷便叮嘱他关上厢门。
“陇南悬案告破,相廷在此,多谢诸位相助。”
方世瑜先搭了话:“殿下若真要谢,不如就替我与沈统领美言几句,在陇南这些日,可否算双倍外勤。”
然娘不服说着:“方世瑜,我来陇南公子可是一个子都没给。你身为典狱司仵作,这本该是你份内,竟还好意开口要双倍。”
“然娘不必争,六郎欠你多少,我出三倍,表哥也是。”
蔺相廷的这声表哥,应是唤方世瑜了。
顾颜看过去,方世瑜脸上已没了笑意。
“表哥,趁你我都在,我正好有事想与你商量。”
方世瑜淡淡道:“殿下这声表哥,我实在担当不起,殿下有话直说就是。”
蔺相廷:“峥表弟两月前身故,想来你也听说。就在头几日,我收到齐州来信,小舅舅道,外公身体一直不好,若我们得闲,想我们去齐州一趟。”
“殿下,方将军病重,您是该去探望。出来这些日,典狱司还等我回去复命,怕是让殿下失望了。”
蔺相廷早知方世瑜会如此,他才特意选这场合提及,想沈朗潍帮着劝劝。
沈朗潍自然会意:“典狱司倒也不急,方将军病重,我既得知了消息,哪还有不去之理。阿颜,你也陪我一起?”
齐州在盛京东南,陇南西北的方向,距陇南不算远,约莫是五六日功夫。
顾颜:“外公曾与我提及方将军,他大赞将军有勇有谋,乃天下英雄。我身为晚辈,是该去拜见。”
“公子去,我自当同去。”然娘不用蔺相廷开口,就先一步表明心意。
蔺相廷看向方世瑜:“表哥,你不会武,陇南距盛京路途遥远,你一人回,实在冒险。若不慎同顾小姐一般遇见坏人,那可如何是好!”
别人都是怕死人比活人多,而方世瑜却恰恰相反。这些年,他当仵作同死人打交道,是心不慌,眼不跳,在他心里,活人可比死人可怕的多。
“我男子汉大丈夫,还怕人拐卖不成。”方世瑜嘴依旧犟,可语气明显是在强撑。
顾颜:“那可不一定,刘宇郑文不也是被萧媚绑了,若非然娘及时到,他们怕早就成了孤魂。”
方世瑜喉咙一滚:“阿颜,你也学他们吓我。”
顾颜笑笑:“方先生,去齐州与回盛京是同一方向,将军病重,我们也不好多留,你便好心陪我们去一两日吧。”
话都至此,方世瑜却还是犹豫。
然娘平生最见不得人扭捏,她心一急,手起筷落:“方世瑜,你去或不去!”
筷都架在脖颈处了,方世瑜哪里还敢拒绝:“然娘,你小心手抖,我去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