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萱悄悄退到人群边上。

《闻清平妖录》上有言，蛟，龙之属也。其行善变、其术凶险。青云道长说过，若是遇到强大的蛟类，万不可轻易涉险，要量力而行。

水下可是一尊数十丈的仙蛟，非一般蛟类可比。上来就兴风作浪、藐视皇族，谁知道皇族怎么惹到她了，让她下这样的狠手。杨萱才十五岁，还有许多本事未学呢，这会儿可打不过仙蛟。

杨萱默默将避水珠上的法力撤了一些，为这些人弄坏了法宝可就亏大了。

只听老道高呼：“仙君高义，弟子得见仙君三生有幸，不知何事令仙君悬心，弟子可分忧一二。”

老道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些话。不知是哪句话说得有理，水上的风浪竟小了些。

老道见此情状，声音愈发高昂，声情并茂间一派愿为仙君肝脑涂地之意。

阴阳司司正见此，也带领门下众人高呼仙君，愿为仙君奉人间供奉等等，不知许诺了多少好处。

不知是老道的情真意切还是司正的诚心供奉打动了仙蛟，天上雨势渐小河中水浪退去。

杨萱趁势收了避水珠，混在人群之中。

仙蛟在水中昂起庞大的身躯，一双龙目冷冷的盯着老道和司正道：“你们真愿意为吾分忧。”

老道和司正忙不迭点头称是。

“好，现在就为吾取了湘王命来。”仙蛟寒声说道

老道和司正面面相觑不敢言语。湘王乃是当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太后和圣上宠的什么似的，平时受个委屈都是大事，谁敢取他的命。

仙蛟怒气冲天，硕大的龙眼盯着两人道：“不肯吗？”

老道苦着脸扯着嘴角笑道：“仙君容禀，不知湘王何处得罪了仙君，惹得仙君要夺他性命。”

仙君冷哼几声：“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害了吾之独子，吾要杀他不过分吧？”

仙蛟之子怎能被凡人所杀，即便刚出生的蛟龙那也不是凡人所能抵挡的，这位湘王殿下竟然请能人异士去斩杀幼蛟？

杨萱心下疑惑。

司正正色道：“仙君容禀，湘王殿下从未出过神京，更不可能伤害仙君之子。”

仙蛟打断道：“住口，吾还能冤枉他不成。今日他若不死，你们就和他一起为吾儿赔罪吧。”

老道和司正束手无策。

皇后说道：“妾身参见仙君，仙君神通广大。”

话未说完一道水波袭来，皇后娘娘当即吐血倒地，女官惊呼着扶起皇后，皇后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老道和司正面色难看，仙蛟在前又不敢轻易动作。老道突然想起杨萱，四下搜寻没看见踪影。

杨萱早躲在幡幕后面，人又多又忙乱，老道哪里找去。

老道本想让杨萱拿些丹药救一救皇后，一时间找不到人也就罢了，只得继续苦着脸应付仙蛟。

仙蛟一口咬定是湘王杀了她孩儿，杀子血仇定要湘王拿命来还。这事儿哪是老道和司正能做得了主的，皇后又晕了，连个主事的人都没了。

唉声叹气间成王赶来，成王乃当代宗正老成持重，他一到老道和司正登时心下微松。

成王礼数周全，仙蛟待他也不似皇后一般。

成王沉声道：“仙君在上，若湘王真杀害仙君独子，圣上绝不姑息。只要仙君说出湘王如何伤害令爱，圣上定当湘王人头奉上。”

成王几句话似乎是安抚住了仙蛟，只听仙蛟沉默不语，众人屏气凝神不敢打扰。

只见巨大仙蛟浮出水面，杨萱眼尖看见一个孩童被仙蛟紧紧抓在前爪。

银光散落，仙蛟当着众人的面化为一个身着宫装怀抱幼童的女子。

只听有女官惊呼道：“湘王妃。”

成王听得呼声，皱眉打量片刻，迟疑道：“可是湘王妃当面。”

仙蛟面色冷凝，话中含冰道：“吾与湘王情断义绝，只余杀子之仇。你将他人头奉上吾自会离去，如若不然吾水淹神京，为吾儿报仇雪恨。”

青云道长说过，修道之人入世而不世故，出世而不了情，要坦坦荡荡修道，钦天监正就有那么点意思。

这些仙妖做什么不好，一个个入世修道，反倒为情所困因情生事，苏大家是这位仙君也是。杨萱想不明白，入世是要一心修行的，这两位仙妖为何会因这些琐事分心。

成王劝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自仙君去后，湘王待檀哥儿还算好。”

仙蛟打断道：“好到吾儿耳聋目盲，好到吾儿肺腑皆伤。”

成王登时哑口无言，成王妃早逝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孩儿，成王念着夫妻情深一心养育儿子，又早早请立世子，直到世子十岁上了才娶继室，继室进门后，成王从不让她插手世子之事，生怕一个不留神，成王世子受继母的磋磨。

没有母亲在旁，生父又不在意的孩子过的什么日子，成王清楚得很。但凡湘王在意这个长子，檀哥儿不至于如此。

成王主管宗事，影影绰绰听说过湘王府的事，之前只当檀哥儿过的不算好，可湘王继室出自太后母族，是湘王的亲表妹，在这样的继母手上讨生活哪有容易的。没承想檀哥儿竟死了，湘王和湘王继妃做得太过了。

现今人家生母找了来，又是得道的仙君，成王有心撂手不管可皇命难违。

只得硬着头皮劝道：“仙君，湘王到底是檀儿的生父，杀了他让檀儿情何以堪。不如回禀圣上命湘王前去皇陵守墓，为檀儿祈福如何。”

仙蛟眯起龙目，冷冷笑道：“勿要诓骗与吾，让他去为吾儿祈福，还不日日诅咒吾儿永世不得超生。速将湘王人头奉上，否则吾让世上再无神京。”

老道不知何时来到杨萱身旁笑道：“女公子躲得严实，不去前面看看。”

杨萱没好气道：“不去，监正爷爷怎么也跑这儿躲清静。”

老道抱着浮尘叹气道：“老道年老体衰，掺和不起皇族内事，让他们闹去吧。”

杨萱笑道：“您老想得开，仙君可要水淹神京呢。”

“女公子难道不是神京的，女公子不急老道急什么”老道优哉游哉道

杨萱回道：“我家住凉州，离神京万里之遥。再怎么也淹不到我家去。要是水来了，我带着哥哥并丫鬟家将回凉州就是，水淹神京与我有什么干系。您老就不一样啦，师门家业徒子徒孙可都在这呢。”

老道指着杨萱笑道：“小丫头一通歪理，难道你父亲的家业不在神京？”

杨萱撇撇嘴，不答话。

成王和仙蛟僵持不下，无奈之下成王只好派禁卫飞马入城请圣上定夺。

杨萱和老道找个角落坐下，杨萱问道：监正爷爷，仙蛟法力深厚，怎会嫁给一介凡人呢，还要诞下子嗣，仙身产子可会道行大损的。

老道坐在木板上，一派闲适淡然的模样，笑道：“若她当初不是仙蛟呢？”

杨萱沉思着，低声道：蛇五百年修成水虺，水虺千年修成蛟龙，她当年是水虺？

老道看着杨萱淡笑不语。

杨萱道：她当年要走蛟了，走蛟何其艰难，她嫁入人间皇族诞下皇族子嗣，这样就能借得皇族龙气，有龙气护体自可走蛟成功。可是这等捷径之法必然根基不稳，日后难以化龙了。

杨萱满面疑惑的看着老道。

老道笑呵呵解惑道：“走蛟尚且不成谈何化龙，妖族进阶艰难能修成水虺尚且不易，莫说化蛟了。能想出这等办法并做成了，仙君好心性。”

“我师尊说修行要脚踏实地，不可存投机取巧之心。她若将这等心性用在走蛟上，现在恐成一方水神了，再过千年有镇守一方之功，过海成龙不是难事。”杨萱道

老道叹气道：“你师尊是老成持重之言，你好生遵从。仙君倒是化蛟了，可怜那孩子，出生被生母取走龙气，之后又被生父虐待致死，可怜呐。”

杨萱沉默道：“他是半妖生命强悍，若不是太苛责怎会死呢。还不知受了多少苦，才到如今这等地步。我师尊说半妖生存艰难被人妖两族所弃，我原还不信呢。监正爷爷在京中见过这个孩子吗？”

老道洒脱一笑道：“湘王外出偶遇仙君惊为天人，立时便要求娶，仙君言非正妻不嫁。湘王与圣上太后处撒泼打滚的哭求，太后岂能同意湘王娶出身不详的女子。那段日子，湘王绝食、上吊花样百出，闹得神京人尽皆知，圣上太后吃逼不过只得答应。”

“仙君入门后两人琴瑟相携一时眷侣，羡煞多少公子王孙。没多久仙君有孕，两人更是如胶似漆。及至小王子出生，湘王府摆了一月流水席，老道和阴阳司那老家伙还去给刚出生的小王子批命。老夫眼拙未能认出仙君，那老家伙也没认出，还与众人道小王子乃上好的命格。”

“未及一载，仙君失踪，湘王求得皇上封锁神京，苦寻数日不得。未到三月湘王迎母族表妹入门为继室，此后再没有小王子的消息传出。”

杨萱十分疑惑，问道：“修道之人不都是先开天眼吗？开了天眼怎认不出妖魔？”

老道打量杨萱好一会，笑道：“谁与你说修道之人都能开天眼的。”

杨萱道：“我师尊呀，我在凉州也见过一些修道之人得道高僧，都是能开天眼的，一位纳西术士竟能对厉鬼施血脉追魂术，一位白衣道士式神之术出神入化，还有一位萨满大法师，鼓声一响地动山摇。”

老道笑眯眯道：“老道老喽，几十年没出神京没想到天下能人辈出。如今这神京啊，能开天眼的没几个，术法高深的更没几人喽。没见着钦天监的异火都落灰了吗。”

杨萱挨挨蹭蹭的挪到老道跟前，摇着老道的衣袖，笑眯眯道：“监正爷爷，我师尊教过我一门天眼通的术法，虽不如天生天眼好用，学会之后也可短暂开得天眼以辨鬼神，我把这门术法送给爷爷，爷爷把熔岩地火送我一缕如何？”

老道来了精神，坐直身子道：“你能做主。”

“能的能的，爷爷放心，这是我幼时控制不住天眼师尊教我的，师尊曾说，我长大后遇到控制不住天眼的人，也可将这门术法教给他们。”杨萱兴冲冲道

老道缕着花白的胡须眉开眼笑，说道：“给你一缕又何妨，哪日去老道那里取便是。”

“监正爷爷可说定了，届时我带着术法前去，爷爷可别不让我进门。”杨萱笑得活像只占了便宜的小狐狸。

两人对视而笑，互相都很满意。阴阳司司正走过来道：“臭道士你倒会躲懒，前面如此大事，你还有闲情逸致同小儿玩笑。”

老道拽着司正坐下，笑道：“老家伙，皇族内事我们可管不得。好了坏了的容易吃挂落，还不如我们老哥俩休息片刻。”

司正皱紧眉头，满脸不赞同地看着老道。

老道浮尘一指，笑道：“看见没，一个湘王元妃一个湘王长子，人家要杀自己相公咱们怎么管，等圣上拿定主意咱们再听不迟。”

司正打量杨萱几眼，问道：“你是郑国公家的女公子？”

杨萱恭敬行礼笑道：“正是晚辈。”

司正略带赞许地对杨萱道：“术法学得很好，切不可骄傲自满，日后要勤加修习才是。”

司正教导之言，杨萱听在心里，感激说道：“谢司正教诲，晚辈不胜感激。”

司正见着杨萱谦虚听劝似是满意几分，和颜悦色示意杨萱坐下。

三人小坐片刻，只见官道上禁卫快马而来。在銮驾前飞身下马，跑至成王跟前取下背着的诏书，呈给成王。

成王看过诏书对仙君道：“仙君在上，圣人言湘王乃檀王子生父，因子杀父对檀王子声名有碍，圣上又言，将湘王除宗籍、削王爵、贬庶民，交宗室圈禁高墙之内，终身不得出。湘王继室白绫刺死，死后挫骨扬灰，仙君意下如何。”

仙君抱着怀中幼子，冷声道：“便宜他了，不过他害我儿耳聋目盲，吾要他刺聋双耳挖去双眼，别想着诓骗吾，皇帝什么时候履行诺言，吾什么时候退去。至于尔等，在这陪着吾一起等吧。”

成王道：“仙君宽宏，小王不胜感激。小王这就派人回城，仙君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