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电影应该是火了，而且我有证据，包括不限于佐恩现在去城里进货要花上比以往两倍还多的时间，排队等着看电影的家伙们把车停得乱七八糟的，还有举着鲨鱼模型，穿着鲨鱼玩偶服的粉丝，在道路上横冲直撞；还有安娜爷爷家的仓库，被挤来的游客全部占满，海滩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就是没一个敢下海，逼得镇长在海边立了个“这里真没鲨鱼”的牌子；约翰的电影周边销量好到飞起，“恶魔一号”被他挂在公司道具博物馆门口，天天有无数人花钱来和这家伙合影，甚至在电影里和鲨鱼搏斗，只出现一秒的小奶比这家伙都没放过，给他做了个精致的狗牌抱在鲨鱼旁边，当吉祥物，小奶比天天挺着胸等着别人拍照，连罐罐的数量都翻了好几番。

宣传，采访，庆功宴，妈的一顿庆功宴吃撑了流水席，乔尔真不知道约翰到底从哪里摇来了这么多人，天天轮着吃不重样，吃到一半还被起哄上去讲两句，天天饿得眼冒金星。

所以约翰给乔尔打电话让他去吃饭的时候乔尔和我正缩在公司后街的角落里吃罐头，猪肉罐头，被小麦饼夹着吃，喷香。乔尔简直喜极而泣。

“佐恩呢？”乔尔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问我。

我往嘴里猛灌咖啡，“替奥莉经营杂货铺呢。他本来想回夜店打工，唉，死小孩太倔了，说奥莉不在了他也没必要继续呆着，我担心之前那伙人又找上他，找了个奥莉心血不能白费的借口把人留下了。”

乔尔给我比了个大拇指，很是满足的样子。

我俩刷着影评网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怎么刚刚出来的时候只看到约翰在那应付，阿诺和巴顿呢？”

乔尔叹气，“阿诺估计在哪个大学里上课吧。我也联系不上她，网上对她塑造的人物形象骂声很大，说她贬低女性形象，是个只在乎美甲和衣服的肤浅女人，遇到事情也只会嚷嚷，明明阿诺有博士学位，还靠自己买了房子。约翰尝试帮忙公关了下，没啥用，现在愈演愈烈，已经把骂声投射到她本人身上了。”

乔尔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是我的错，剧本没改好。阿诺让我们别费心处理这些屁事，就当给电影炒热度了，她本人也懒得花时间在这些上面，说如果把时间都浪费在别人的看法上面就没空提升自己了，但是本人看到又糟心，索性直接断网自己去上课去了。”

我点点头，听起来确实像是阿诺能做出来的事情，这家伙下了工就跑没影，神龙见首不见尾，“巴顿呢？”

乔尔叹了口气，“哦，可能不太好吧，毕竟是挚友离世。听说他们从大学起就是好朋友了，之前巴顿在剧组不是没戏就不在片场吗？就是去给马修的母亲挣医药费去了。没想到人还是保住。这几天的庆功宴都没来，我靠那不佐恩吗！！”

我囫囵地吞下最后一口小麦饼，看佐恩行色匆匆地拽着一个黑影往卷轴公司走，黑影猛烈地挣扎起来，佐恩死命拽了又拽。

我和乔尔对视一眼，生怕小孩儿在外面被人欺负，两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过去，“巴顿？！”我惊叫出声。

巴顿瘦了特别多，脸上还被人揍了，眼角青紫，整个人十分狼狈，就算是最狂热的粉丝也很难把这个人和电影里那个意气风发的船长联系到一起。

“你俩干啥呢这是。”

佐恩没什么表情，指了指巴顿，“问他吧。”

巴顿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的，低着头不说话，刚刚被佐恩拽着还踉跄了几下。

“他想去隔壁公司把马修生前写的剧本偷出来，被门口保安打了个半死，要不是我送货碰巧看到把人捞出来这家伙能被人打死。”他转头问巴顿，“你和他有仇？”

巴顿搔搔鬓角，“没有，但是听说上次马修跳……马修那事儿后，他们公司所有安保都被罚了一个月工资，姑且算有仇吧。”

他把被佐恩攥地发皱的衣服捋直，“你们别劝我，那个剧本是我兄弟之前费劲心血写的，卡尔那个混蛋说没有投资价值，结果现在……”巴顿又抽抽起来，“现在要把剧本写上个有名的编剧的名字卖出去。”他对上我和乔尔的目光，用力解释，“真的，我去给马修收拾遗物的时候没发现他们，是马修工会里的人偷偷告诉我的！”

我连忙上去安慰他，“没有，没有不信你。但是……”

“但是你一个人赤手空拳去不行啊。”佐恩这边手里已经拿上了俩扳手，“得拿点家伙才行啊，”

坏了，佐恩在奥莉面前太乖，我俩都忘了这小子第一次见面能以一敌十的战斗力。

我温声细语地给俩人讲道理，终于把佐恩劝着放下了扳手，巴顿留在会场等我们回来，“你现在这身体状况去了也是给我们拖后腿。”我摇头，“你说剧本已经被放到卡尔的办公室了对吧，和这个本子长得一样，马修最常用的款式，扉页上有马修的签名，是个探险家的故事，对吗？”

巴顿用力点头。

“行，走吧。”我去扯乔尔。

乔尔没动，“可是你想把剧本拿出来干嘛呢？可能这剧本已经被卖了出去，可能大编剧手里有了好几个副本，你把原件拿出来做不了任何改变。最好的情况就是公司一大笔封口费让你闭嘴，最差的情况也是最有可能，就是人家告你诽谤，无所谓输赢，拖你十年二十年就公司就算胜利。你真的要做这种……”乔尔想了想，还是说出口，“没有意义的事情吗？”

我急地上去想要捂他的嘴。

“我知道啊。”巴顿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倚着墙壁，用手摸着皱皱巴巴的牛皮本封面，那是他今早刚刚带回来的马修的遗物。他吸了吸鼻子，“这家伙跳下去的时候肯定也知道应该没什么用的，我们都是五十岁的老家伙了，又不是年轻人，早就不做自己能够改变世界的梦了，我们的声音这么渺小，被浸透了泪和血，也不会被人听到。”

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马修跳楼没产生任何影响，约翰做事谨慎利落，先是证明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和演员都不是参与罢工工会的成员的证据，然后甩出一叠资金明细，证明投资的大部分都是工作人员的工作和福利，没名气的演员，当时还没火的剧本，高于行业内的薪酬，卷轴公司被摘了个干干净净。

卡尔则花了一大笔钱截住了所有消息，所有人都以为马修跳楼是因为母亲去世悲伤过度。卡尔发表声明沉痛表示公司缺少人文关怀，草草裁了几个主管了事。还趁机推了几个关注弱势群体的项目上来，挣了不少曝光度。

巴顿喃喃，“他们都说生命是无价的，人人是平等的，可是不是啊，每个人的命就是有价格的，还都不一样，马修母亲就差两万就能做手术了，就差两万，我们手里没有两万，我们俩所有的积蓄和我的片酬用完了都没有，这手术就是做不了，她的命确实就只值两万啊，还不到一个包的钱。”马修吸吸鼻子，“说不定有的人衣柜里有她好几十条命呢。”

“我知道这样做没什么意义。”巴顿低着头，白色的头发在头顶打着旋。“可是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的。”他明明坐在这里，但是我好像能看到他使劲挣扎但无法动弹。好像是茧中的蚕蛹那样，被牢牢地束缚在黑暗中。

乔尔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为什么要做有意义的事情啊。”

我从道具仓库里翻出三件保安的衣服，是之前电影里的服装道具，脏兮兮的，特意被做旧了。上面口袋很多，我和乔尔吸取当年撬锁偷胶卷的教训，只捡了几样，佐恩自己挑的很起劲，鼓鼓囊囊揣了一兜子。

“不去公司吗？”佐恩伸着脖子往后望，雄伟地办公楼被车甩在了身后。

“不去，咱们从影视基地翻墙进去，那里人应该少点。”

佐恩被我俩熟门熟路翻开草丛找到排水渠的样子震惊到，保持着仰头张嘴的姿势被我和乔尔从草丛里薅了出来。

“不是，这个不是卷轴公司吧，为啥别人家的公司你俩也这么熟？”

我帮佐恩拍拍身上的土，“害，这有啥，当年哪个公司的影视基地都被我俩转过，他家这些年的钱都来做宣传了，这么多年影视基地都没怎么维护过，这个洞在这里都好几年了。不过真奇怪诶，他们公司难道就不怕有狗仔拍道具什么的，提前把电影细节泄露吗？”

“这里大多都是老电影用过的场景，拆了太可惜，用起来又不好看，新上的电影布景在院子的另一边，那边一般安保多，还有感应报警装置，毕竟要防狗仔什么的。”乔尔说得滔滔不绝，扭头看到我和佐恩震惊的表情，扬了扬手里用来撬门的铁丝，“怎么了？拍食人鲨的时候抓的那个狗仔，我不得好好逼问一下套点有用的信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