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沉寂了几息,确定它不再移动,终于找到今年相中之人,满场又起了喧嚣。
云镜抚着蹲坐在他身侧的玄狮,轻声问道:“是她?”
玄狮点头,自鼻间哼出气息,仿佛回到千年前,见到那道赤色剑光,破开重重迷雾,精准刺到它身上,平白受了一遭罪。
云镜轻笑,对身边的江淮序道贺:“恭喜江门主,今年灵境看中的是御灵门中人。”
江淮序轻声点头,“今年由御灵门第一位入灵境,所在区域顺延次之,而这位御灵门弟子……作为首领者。”
他介绍的时候望了过去,看清选中之人,瞬间皱眉。
一众青白之中,她鬓间的红茶花太过夺目,江淮序一瞬便想到她是哪位弟子,想到招生那日她风头尽出,想到受罚那日循循善诱言辞里的不屑,像居于高者对败者的冷嘲。只是因神魂被盗一事,他萎靡一段时间,将她的事渐渐抛诸脑后。
如今再见,江淮序还是忍不住被她鬓间的红茶吸引。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
她的腰间也别了一个红坠子,想来她很喜欢红颜色,只不过……
江淮序看到了她腰间阵玉。
给他再多一千年他也不会认错,那是林池鱼的原生样式!一个外门弟子,玄狮怎会给她如此阵玉?!
他旋即看向玄狮。
只见他捋着毛,正身危坐,望着戴着山茶花的女子一目不移。场上女子的容貌气息,与林池鱼天地迥异,在道场大多数人之下,能瞧出来她的道行只堪堪过了洞明境。
一年系统又勤奋地修炼,修为毫无进步,甚至周身灵息不稳,随时有退回去的可能。林池鱼就算再世为人,至少是同她身边之人的天才开局,怎么可能连气息都似有若无。
就是这样的人,被白玉京认定,毫发无伤过了洗灵地,在所有兽守默契地默许下,让御灵门去年招生额扩大数十倍……
第一直觉告诉他这次不再作假,他不想再主持这年年不变的枯燥道会,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地来到她身边。
另一边,有一人比他更快地朝林池鱼赶去,越空御剑,在空中留下一道风驰般的苍蓝灵息。
跨越整个会场的距离怎比离林池鱼只差临门一脚的灵境大门近?
林池鱼双腿一迈,整个身子完全消失在入口前,自两方冲过来的人,都只堪堪停在入口上空,连她的衣角都未曾抓住。
二人沉默地僵持着,谁都没有动,几息后,着墨绿色道袍的人,往前一冲,越过御灵门的人入了灵境。
在场所有人的眉头都深深皱起,望向场上还余存的己方人员。
君芜叹了口气,连忙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又被戳脊梁骨。”
她一侧着墨绿校服的男子,展开手中扇子给她遮挡,一脸笑嘻嘻:“师父我给你挡着,让他们戳我的。”
理智抓住了江淮序,他没有再如林沧泱那般,继续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当即站出来说场面话,圆这次入灵境一波三折的意外。
“灵境认可之人已其内,境门未关,上帝未怒,便说明灵境认可,不算破了规矩。今年变数之大,我等始料未及,为赔礼赎罪,我愿为首,护诸位弟子周全,道场余下之事,劳烦芜香君代为指导打理,事后无羁有重谢。”
知道他这一派说辞完全是为己私欲,不过间接帮玄山派挽回一丝颜面。
放以前她肯定不答应,如今她是玄山派掌门,自要顾全大局,虽然不情不愿,但没有表现出来,将此事应下,目送他护送着御灵门的弟子逐一离开,而后也随他们消失在灵境内。
她无语地摆了摆手,依次指挥梵汀州、有君州、东州、北州……各州弟子依次入灵境。
云镜静立一侧,抚着玄狮始终淡笑。
……
进来才知天地大。
林池鱼仰头望着紫色的天空,根本不知道自己落在什么地方。
糟糕,方才看林沧泱那冲过来的举动她怕自己露馅,都没忍到江淮序把介绍说完,一头扎了进来,忘记拉茯苓了。要不然她现在还有个伴,不至于两眼抓瞎。
林池鱼不想做一个多情贪多之人,霜花还在明堂上等着她,她根本没想过要进来再拿一个法武。
不过现在弟子大会在即,她没法武还真打不过沈灵懿,她也不想当小弟。
思考之间,她触碰了鬓间的红茶花。
故渊立马来到她的身边,上来就是冷嘲热讽,“贵人终于想起我还有用处了。有用便拿来用,没用一扔一年不闻不问。君子尚知取之有道,你只取不给是何道理?”
林池鱼:“……”
没等她搭话,他环视了一下周遭环境,丛生的林木,杂乱无章的野草,被吞没的小路,一望无际的原野,还有远方红紫欲曙的天幕,嘲笑道,“又把自己拐到哪个犄角旮旯,让我领你回去?”
林池鱼:“这是灵境。”
故渊又呛她:“人家都是得一法武相伴一生,你都几个了还不知餍足,用完就弃,再寻新欢,你的名声在法武界早臭了。”
“你传的?”
“我怎么会做这种无聊之事?”故渊嘟嘟囔囔反驳道,“你怎么不说是霜花?”
林池鱼无语:“它等我一千年没认新主,怎可能是它?既然你们都没说,谁知道是何人泄密,霜花才不会介意我再为它添一同伴,我看心胸狭隘之人是你才对。”
“林池鱼!”
故渊腕间的真言咒突然金光大亮,她眼尾红痣滚烫,林池鱼知道这回故渊是真生气了。
她不理解:“我不过去寻个现在用的法武,你气什么?”
故渊冷笑:“一年未见,你来找我就是让我给你寻新法武?你不把我当回事,我凭什么还要全心实意帮你?”
“不见!”
话音落,灼灼红衣在她眼前四散消失,只有初生的明日和她来不及出口的咒骂。
林池鱼白眼上翻:“又不是一定要用你,等我找到拿到霜花,先砍了你这破簪子。”
她抬步向前走去,孤勇地扑进眼前望不见尽头的远野里。
她不见,身后的树上突然落着一个红衣,腰间的绸带直直垂下,荡在风中。
他曲着一条腿,背靠枝干,脸色很臭,目光却紧紧注目着远方,生怕一眨眼,那道青白的身影扑腾一下扑进绿意盎然的原野里不见踪迹。
此地灵息很重,光是走那一截路,林池鱼感觉自己的修为上涨恢复不少,这可能是特设的一种假象,她出去便消失,林池鱼并未压制,享受灵境对她的馈赠。
灵境不止有法武,还有守护法武的兽守,和白玉京的又不相同,灵境的兽守多为灵兽妖兽,以修道之别划分,品级高的法武可能由一只百年修为的弱小灵兽看守,亦有可能由一只千年甚至万年修为的妖兽看守,偶遇谁全凭运气。
既然都在灵境,兽守也是能化法器使用的,这不是没出现过先例。
有人就喜欢兽守的某些特质,降服它之后同它达成契约,带它出灵境走南闯北,待人羽化之后,兽守才又继续回灵境看守法武。
至于会不会有人在此空隙撞大运,什么不用做带走法武出境,就另说了。
林池鱼蛮相信自己的运气的,她就准备不跟兽守硬碰硬,到处找一找看能不能捡漏。
毕竟当年她刚入灵境,就碰见了完全契合她的本命法武,霜花。
那时候守护它的兽守,恰巧是一只修炼不过百年的灵兽,她一掌风呼过去就晕了,让她不废吹灰之力就拿到霜花,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兽守无助无望又不敢置信,可怜巴巴的眼神。
在天渊界,万千恶鬼,朝她所在反方向追杀她,愣是她拿着镇远往底下劈了一剑,它们才回过身来看到她这个恶煞。
天才嘛,总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
她越过漫漫长野,没走两步,眼前开始起雾。一层薄薄的几乎不可见的雾裹住她的身子,林池鱼望了一眼天幕上磊落一身的朝阳。
日不驱雾,那便说明,此处有兽,她需得小心一些,摸清此兽何等修为,何种性格,法武可被人拿走。每一种情况对应的兽守状态都不一样,她一个洞明境的能打得过谁。
林池鱼谨慎地往前走去,发现雾气并没有变浓,心中反而一紧。
雾气稀薄,不代表此兽能力微弱,相反,有可能它是故意控制,引诱修者入内,再杀个措手不及。
有些兽守就爱这些逗弄之举。
周全起见,林池鱼决定绕道而行,去寻一只性格温和心思纯良的兽守。
她当即掉头,按照反方向原路返回,又一次越过漫漫长野,衣摆沾了不少潮湿之气。等她走到尽头之时,林池鱼顿住脚步。
此处风景与她最初入境之时截然不同,一道没有任何遮挡的宽阔道路出现在她面前,静静邀她入内。
林池鱼笑了。
灵境中,连路都会骗人。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果然,熟悉的雾气升起,遮蔽了眼前林木,林池鱼看着他们都蒙着一层阴影。
看来这兽守早就发现她了,而且也不想扔下玩弄她的机会。
她现在只有一条路走:找到它,同它言明自己的心意,若它仍是不愿,那就只能,打败它。
林池鱼从不是怯懦之人,她倒要看看这背后之兽几斤几两。
她笑了一声,闯入这雾气里,走上那条为恭迎她特意而来的道路,任由潮湿的裙摆裹上这雾气。
路的尽头,有一兽守静坐于高台,似已等候她多时。
它形如蛇,背生四翼,浑身净白无一瑕,盘曲的尾在见到林池鱼的那一瞬拉直,俯视着她,神色肃然:
“林池鱼,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