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什么阵法？”

杨明珠听完裴松月的承诺后，眉头紧锁稍解，但依旧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忧虑。

她想起自己昏迷时的梦境，她在一座高楼的最顶层，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空间，空间里，一个与她有着相同长相女子被层层光线包裹其中，她让她走，而她也清楚，那个女子就是她。

原以为那只是个奇怪的梦境，若是真的有阵法的存在......

“梅香是在哪里找到的？那阵法又是怎么一回事？”杨明珠问道。

事实上，裴松月也不了解这个阵法，一切都是徐不疾告诉他的。

周围的氛围因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而变得沉默，门外，长公主和晴山依旧等在门口。相隔甚远，她们也听不清屋内在谈论什么，晴山是在担心梅香的情况，长公主百感交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担心哪个。

提出假扮姑姑照顾杨明珠的人是她，杨明珠火海逃生，她本想待在杨明珠身边好好照顾她的，可杨明珠拒绝了她。

她说放她走。

可她是长公主的心头肉，任何一个母亲不能，也不愿女儿离开自己。

杨明珠那时刚醒来，陆院判说要顺着她，不能刺激她的情绪。因此，长公主那日只是沉默着，算是默许。

那一夜，长公主就睡在杨明珠的隔壁。她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床帐，辗转反侧。

“我与明珠，怎会走到这般地步......”长公主喃喃自语，她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女儿要从她身边逃走，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熄了灯，殿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张姑姑突然开口：“长公主。”

“何事？”

“老身有话，不知该不该说。”张姑姑语气踌躇，她自入宫起，便去了长公主身边伺候，二人一同长大，一同度过漫长的成长。

后来宫变，长公主助圣上登基，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荣昌长公主，张姑姑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可她从未想过要离开长公主，她跟着长公主进了国公府，看着她生儿育女，她不曾嫁人，早已把长公主当做亲人，把长公主的几个儿女当做自己的孩子。

屋内沉默着，长公主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有什么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就要揭开真相。

长公主没说话，张姑姑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道来：“长公主，您有没有发现，您对郡主的态度十分奇怪？以前还在宫里的时候，我曾听伺候毓秀宫的宫女提起过，西境有一种巫术，可以夺人气运，被夺气运之人，会众叛亲离......”

张姑姑说的毓秀宫，曾经住着一个西境的女子。

四十年前，西境与大周并非是如今水火不相容的关系，西境多为苦寒之地，物资匮乏，而大周物产丰富，两国贸易往来频繁，大周的商人带着盛产的茶叶、瓷器、布匹前往西境，又从西境带回来漂亮稀有的宝石，狐皮、狼牙，从中赚取钱财。

西境之主为表友好，还将西境的一位公主送来大周和亲。

那位公主被封为谨妃，居毓秀宫。

谨妃生性古怪，不喜欢大周的衣裳，也不喜欢大周的人出现在她的宫里。

先皇十分宠爱这位谨妃娘娘，不仅省了她的晨昏定省，还准许她穿着西境的衣裳，毓秀宫内殿的侍女都是谨妃从西境带来的，只有外殿的粗使宫女是大周人。

原以为谨妃能感恩先皇，安心待在毓秀宫，与后宫娘娘们和平相处，共同侍奉先皇。

也不知谨妃怎么迷惑了先皇，让先皇日日留宿毓秀宫。妃嫔专宠是后宫大忌，其他妃嫔去先皇后告状，请求先皇后出面。

先皇后，就是长公主和承德帝的母亲。

谁都不知道那件事是如何解决的，只知道从那日起，帝后不和。

先皇不去毓秀宫了，也不去先皇后的宫中。

谨妃本就性格古怪，不喜欢与大周人打交道。先前专宠时，还有嫔妃为了讨好她，去毓秀宫看望她。这事一出，无人再去毓秀宫。

几个月后，谨妃为先皇诞下一个拥有西境和大周皇室血脉的皇子。

先皇病危时，谨妃生下来的那位皇子勾结西境，企图发动宫变，幸好长公主联合朝中大臣，承德帝这才能顺利登基。

谨妃死在了那场宫变中，也有人说西境人善巫术，她并没有死，而是借助巫术脱身，毓秀宫里的那具被烧焦的女尸不过是个替身，真正的谨妃已经逃回西境。

长公主沉默着。

谨妃之事确实蹊跷。母后曾跟她说过，谨妃进宫后，先皇曾嘱咐她给毓秀宫送避子汤。先皇后虽然觉得残忍，但非我族人，其心必异。站在皇室的立场上，谨妃这个外族人绝不能生下皇子，以免皇位落到外族人手中。

起先，先皇去毓秀宫，也只是因为要给西境使臣一个交代，偌大的皇宫供养一个妃嫔轻而易举。后来，先皇去毓秀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他对谨妃的态度也突然转变，甚至让先皇后停了避子汤。

作为后宫之主，在毓秀宫安插几个眼线并非难事。

眼线传来的消息是，某一天，先皇突然爱上了谨妃娘娘，并且一定要她为他诞下皇子，以后他们的孩子会继承大统。

与此同时，帝后从少年时一路走来的情谊，突然变了模样。

少年夫妻相互扶持，眨眼间变成相看两厌。

那时便有人传言，说是谨妃用了巫术，夺走了先皇后的气运，这才导致帝后离心，专宠谨妃。

先皇后也曾派人暗中调查过，却一无所获，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骤然从张姑姑口中听到三十多年前的事，长公主有些精神恍惚。

当年之事牵涉甚广，若非谨妃出身西境，恐怕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另有其人。

谨妃生下来的九皇子聪慧过人，学业上进步神速，很快就把其他的兄弟姐妹比了下去，因此，拥护九皇子的大臣不在少数。先皇身边的公公曾透露过，先皇确实生了废黜太子之心。

当年之事虽然最终得以解决，太子最终登基为帝，发起宫变的九皇子畏罪自杀，九皇子一党死的死，辞官的辞官，与西境的关系也降至冰点。

可那些反常的变化，始终埋藏在每一个经历过此事的人的心里，像一根断在肉里的刺，表面上看，伤口已然痊愈，可只有本人知道，肉中刺始终存在。

长公主毕竟是经历过夺嫡的人，她垂下眼睫，很快梳理好现状。

人在局中很难看得清楚，如今被张姑姑提醒后，她心中也有了决断。她吩咐张姑姑找人暗中探查此事，尤其是捡到杨芷柔的护国寺，还有杨芷柔本人。

直到现在，长公主突然生起疑心，为何会把杨明珠的名字让给她，又为何会对她这个冒牌货比自己的亲女儿更好。

对于杨明珠的亏欠和担忧，让长公主悔恨交加，她不愿在杨明珠最虚弱的时候离开她，她已经错过了许多年华，错过了许多杨明珠的成长，这一次，即使要委屈自己，她也要陪在杨明珠左右。

“金光楼。”裴松月沉声道，既然已经决定要向杨明珠坦白，那就不必再遮遮掩掩，更何况此阵法事关杨明珠本人，她不该被瞒在鼓里。

“金光楼里有一个地牢，”裴松月娓娓道来：“徐道长搜寻梅香的下落时，曾无意间发现了祠堂纵火的窈娘，他跟踪窈娘到了金光楼，无意间发现了金光楼的阵法和地牢。”

“地牢里关着无数个少女，梅香就在其中。”

“为什么金光楼里会关着少女？”杨明珠敏锐地发现一丝不对。

裴松月没说话，他端起茶盏，原本清润的茶汤，由于茶水变冷，入口苦涩，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施法的人，用那些少女的鲜血供养阵法。”裴松月这话说得艰难，他抬眼看向杨明珠，目光怜悯，想起那些女子的现状，还有杨明珠的遭遇，只觉得心痛不已，怒火中烧。

这些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子，就因为恶人的一己之私，就要被阵法献祭。待他抓到幕后真凶，定然要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要让他碎尸万段。

“供养阵法？”杨明珠大骇。

不等她出声询问，裴松月继续开口：“郡主可知，那阵法是何用处？”

杨明珠摇了摇头，她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这阵法与她有关。

裴松月也不卖关子，他直言：“是夺人气运的阵法，被夺气运之人——”

“是您。”

“......我？”杨明珠的声音颤抖，整个人愣在那里，她的目光在裴松月的脸上游移，期望从他的脸上看到玩笑的神色。

裴松月沉静的眼睛一错不错地迎上她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心疼，有怜悯，有愤怒，有肯定。

他知道，他今日所说之事太过惊世骇俗，如同一阵疾风，即将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他也想过要不要隐瞒此事，不让杨明珠知道这背后的卑鄙龌龊。他会保护好她，暗地里解决所有的危险，让她平平安安。

他最终还是选择说明一切，因为他相信，杨明珠并非是被人精心养育的花朵，经不起风雨。

她是生机勃勃的野草，是朝气蓬勃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