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川抬起头，目光从谭静的脸上滑过，像一阵风掠过湖面，虽轻微却带起了波澜。

“你之前不是说，我爸想见我吗？”他突然转换了话题，语气平静，却隐藏着某种复杂的情绪，那情绪就像埋藏已久的暗流，终于在某个瞬间冲破了掩饰的薄膜。

他直视着谭静，语气带着一种出乎意料的坚定，“现在，我愿意见见他。”

谭静一怔，她的表情细微变化，唇边带着一抹浅笑，那笑意浅得几乎看不见。

“禹川，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提这个？”她的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唐禹川没有转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他注视着湖面，沉声说道：“总不能一直拖着。他也许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我觉得现在可以谈谈了。”

谭静低下头，绑在她手腕上的丝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摘了下来，在她手中被轻轻拧起，她的手指无声地用力，像是在竭力克制什么。

“是啊，总要面对的。”她低声说，那声音几不可闻。

“你想见他。”她轻声重复，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情感，“你是想说清楚，还是……”

“没什么‘还是’。”唐禹川没有直接回答。他转了个方向，依靠着阳台的栏杆，像是躲避她的注视，又像是借夜色整理纷乱的思绪。

餐厅里的灯光投射进来，将他的侧脸映得冷峻而疲惫。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对父亲的冷漠，对这个曾经摧毁母亲信任的人，和自己初恋女友结婚的人积累的仇恨。

他固执地将这些情感封存在心底，却发现那种不去面对的执念，竟然也在腐蚀他自己。

“这样子下去，也不是个事情。”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谭静解释。他的目光游离着，没有焦点，却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决绝，“我总觉得，几十年了，面对问题不去解决，就这么硬杠着……也不是办法。”

谭静的眼神柔和下来，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似乎在思考他突然转变的缘由。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栏杆，那细微的动作仿佛在打磨时间的痕迹，又像是在掩饰她的心绪。

“嗯。”谭静低低地应了一声，“我会给你们的见面安排时间。”

夜风正低语时，阳台的门被急促地推开，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微妙平衡。纪雅莹的身影闯入夜色中，她仍穿着那件粉色的礼裙，灯光从她身后洒下来，为她镶了一圈柔光，她的呼吸微微急促，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唐总，”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大家都在等你致辞呢。你再不去，他们可要怀疑你是不是准备让活动草草收场了。”

谭静的神情丝毫未动，依然靠在阳台栏杆上，像是旁观者一般。她没有看纪雅莹，而是转头望向夜色，好像她的关注点从来都不在活动上，也不在唐禹川身上。

唐禹川微微皱眉，像是被抽离了自己的世界。他盯着纪雅莹看了一秒，又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知道这并不是纪雅莹真的急需他去做什么，而是她想确认——或者更确切地说，宣示。她总是这样，总会挑在最尴尬的时刻出现，以某种温柔而执着的方式占据他的时间和注意力。

“好，我这就去。”他的语气平静而公式化，没有多余的温度，只朝着谭静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

“刚才你们在聊什么？”纪雅芙的语调温柔，却藏着某种试探的锋利。

唐禹川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只是一些旧事。”他说完，径直走回室内，衣摆随风扬起一抹冷峻的线条。

纪雅莹的目光跟随他的背影片刻，迟疑了一瞬，然后转向仍然站在阳台边缘的谭静。

夜色与她的剪影融为一体，只有指间那未燃尽的香烟偶尔闪烁，像她散漫姿态里藏着的秘密火光。

“旧事？”纪雅莹轻声问，慢慢地走近她。她的鞋跟在地板上敲击出缓慢的节奏，像是故意给这沉寂的夜再添一份心跳。

谭静转过头来，那一瞬间的笑容显得太轻飘，仿佛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

“旧事不就是那些听过、忘记、又无意间想起的东西吗？”她吐出一缕烟雾，仿佛刚刚唐禹川的话也不过是随风散去的一缕气息。

“谭姨，我可不是说笑话。”纪雅莹停下了脚步，眼睛盯着谭静，语气里有一丝压抑的急切。“你知道你们看起来有多奇怪吗？就像……”她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准确的词，“反正一点儿也不像母子”

谭静扬了扬眉，眼神从纪雅莹的脸上滑过，没有停留太久。“纪小姐的观察力真是惊人。”她的话听起来是夸奖，却又带着一点轻描淡写的敷衍。

她转过身去，将烟蒂扔在地上，轻轻踩灭，低头的时候，目光却仿佛陷入了某个深远的地方。

纪雅莹没有退却，她的声音稍稍压低了些，像是试探，又像是陈述，“你们聊的是关于他的父亲吗？”

谭静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她转过身来，靠在栏杆上，双手交叠，语气轻松得仿佛无意间的调侃，“你觉得我会和禹川聊什么？”

“我怎么知道，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纪雅莹的语速快了一拍，像是被什么推动了，眼神也变得更为锐利。

谭静低低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某个天真的笑话。“纪小姐，你对人际关系的想象，似乎总是……充满戏剧性。”

她的目光穿过纪雅莹，望向餐厅内灯火辉煌的世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唐禹川是一个复杂的人。他和谁的关系都不简单，不是吗？”

纪雅莹微微一怔，没想到谭静会以这种方式回应。她咬了咬唇，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抬起头，顺着谭静的视线望向屋内，仿佛试图从那些交谈和举杯的人群中寻找某种答案。

谭静低头轻笑，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夜色。“你知道吗，纪小姐，有些问题啊，不是答案重要，而是提问的人自己想要什么。”

纪雅莹的目光重新落回谭静身上，似乎想要反驳，但最终只是咬紧嘴唇，转身离开了阳台。阳台门再次轻轻合上，阳台恢复了安静。

谭静站在原地，凝视着夜幕深处，仿佛风里回荡着什么未说出口的话。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却像是疲惫的自嘲。或许纪雅莹的观察并不全错，只是……事实上的对错和她心里的对错，也许在多年前她做的那个错误决定开始，她就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