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明天吗？”

“你并非不理解，你只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凡事皆有取舍，你放弃了上进的空间，换取暂时的安逸，那就便宜了别人，等他们将你舍去的权益占据，到时你再想后悔就晚了。”

“你想要将脱轨的诺德尔菲挽回，可谓十足的贪心，因为这件事哪有这么容易，不肯付出超乎预料的代价，一切只是空想。”幽灵的话语依旧是那么不留情面。

“我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不，你没有，”她强硬地截断约和颂的话头，甚至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你以为失去的只会是你自己的性命？你离开之后一切不会崩坏，还能有序运转？你觉得你帮他们安排好了一切，他们就会乖乖按照你设定的想法前行？人类都说人死如灯灭，说句不好听的，虫族的耐性可远不如人类，他们是更为信奉强者为尊，早早适应黑暗森林法则的宇宙族群，一旦有远比他们更强的存在摧毁了你所建立的秩序，不会有虫族记得你的存在，你的功劳，……甚至你曾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是吗？”

“那也只是我死之后的事情了。”约和颂声音没有起伏，手指搭在无名的剑柄上，没什么节奏地敲打着，神情淡淡，漠然得不像幽灵先前见到的他了。

“我能为他们做的就是这么多了，这只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将他们从泥泞中扶起来，之后他们要走还是跑，难道我还要一步一步管着不成，我又不是保姆。他们守不住，那是他们无能。至于你说的关于我的存在和功劳，哈……这些东西很重要吗？要我死了之后还手把手教他们守卫自己的领域？不好意思，我做不到。”

“说实在的，你不必用言语逼我，我最讨厌别人这样做了，甚至是无比厌烦。”

幽灵心一颤，欲言又止，却听约和颂接着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世界，即使它绚烂奇幻，是过去的我永远无法触及的星海，可惜，它对我展现的几乎都是狰狞或残暴阴暗的面孔，我不喜欢。”

“我的母亲姬赋光生我一场，我来这世界走一遭，是为了将她的恩情还了，将该报的仇报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来的路上匆匆忙忙，虽然遗憾没有看到很多美丽的风景，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我离开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留恋。”

“之前我还一直犹豫，要怎么告诉那些跟随我的虫族，告诉他们我称王之后的打算，现在好了，既然我的结局都已经注定，我也懒得再挣扎了。”

活着啊，其实很痛苦。短暂的一生挣扎在不同的漩涡中，心在看不见的角落伤痕累累，现在突然知道自己又陷入了死局，他感觉他一直在蛛网上挣扎，蛛丝却越收越紧，一直以来，他的行为真的有意义吗？

见约和颂忍不住怀疑自己，糟糕，幽灵心里一咯噔，把人逼得太狠，好像让他彻底失去求生的念头了，这下该如何是好？“抱歉，我确实过分了，让你想起你的伤心事了。”

见幽灵真的道歉了，约和颂格外诧异，这位前辈之前怎么折磨他都没松过口，这次竟然——

约和颂摇摇头表示不在意，“这是我很早之前就有的想法，前辈，和你没关系，你不必道歉。”

幽灵：“……！”

是她错了，不该因为时间紧迫就强行逼这孩子接受她的理念，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幽灵都想扶额了，好窒息，要怎么办？事到如今，也就只有提前提出这个办法了。

“其实除了这些，还有一种办法能办你控制你体内的世界树。不需要你付出性命的代价，也不需要我曾说过的其它要求。”

幽灵清了清嗓子，发出了沙哑的嘶鸣，约和颂闻言颇有趣味地抬起头，夹枪带棒地暗讽：“什么东西？甚至不需要我付出沉重的代价？前辈你之前说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更多，这东西该不会要取走我的另一种东西吧？”

“不，”幽灵抬起遍布裂纹的手，一枚外层蒙着灰黯尘埃的玄晶自她掌心缓缓出现，仅有一枚鸟蛋大小，看上去平平无奇，像个丢在地上都没人捡的破石头，若非周身出现虚影，约和颂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这玩意竟然是个影像，“这次我就不卖关子了，生命源晶，自无尽被污染的世界化作的黑潮中熔炼出的生命之源的结晶，极度罕见，诞生的概率仅有亿万分之一。”

“就这么一颗，就能提供世界树从种子成长为参天大树的能源。等到了后期，世界树也就不用从寄主那里汲取资源，能够自给自足了。”

“这就是我的机会吗？我觉得我获得这东西的概率也是亿万分之一。”哈哈，还不如等死呢。约和颂挑了挑眉，但是见到新奇的东西，总算是来了点精神，却见幽灵不再接话，约和颂看着源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低低呢喃刚刚幽灵说的话，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以万千于黑潮中被毁灭的世界为原料，熔炼出的精髓……”

这不就是他被丢出古战场之后看到的一切吗？数万年的光阴里依旧等不来甘露，慢慢枯萎死去的世界树的种子，不也是世界的雏形，还有出现在那个小世界里的疑似污染群星吞噬一切的黑渊……

“你将那些世界，都熔炼了，甚至熔炼了千年？！之前你说你的条件皆已具备，只差——”只差一株正在生长的世界树……

她独自留在此处千年，原来是为了这个！约和颂恍然间，忽然觉得周身冰冷刺骨，怪不得对方说他天真浅薄，她做的真的不是一般的大事啊！

在宇宙中，在深陷污染之灾的异变区域以及群星边缘，每天都能看到永远不会停止的流星雨，无数星星湮灭在黑渊的浪潮中，污染早已侵占了宇宙的边境。按照幽灵所说的生命源晶的制造条件，他想破脑子也只能想到灾变区与宇宙边缘，但偏偏……偏偏世界上还有个万星遥径，这里甚至是更残酷的为命运所看守的监牢。

竟然能想出利用如沙的世界树种子加上黑渊来制造所谓生命源晶吗……这家伙真的是……聪明，且难言的疯狂，约和颂颇为忌惮地瞥了她一眼，还好他妈妈走得早，否则照这家伙的恨意和疯劲儿，肯定会像鬼一样缠着她妈妈。

“你果然很聪明，通过几个简单的信息就猜出来我要做什么了。”幽灵的眸光闪烁，约和颂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怪物盯上了，皱起眉头，摆起攻击的架势。

“万星遥径在等待有缘人，我又何尝不是呢？只可惜，千年，还是百年，只有不超过两只手数量的生物来到了这里，有些闯入者甚至连万星遥径的试炼都无法通过，成为种子，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试炼……我来的时候并没有碰到——”怪物。

话音中断，约和颂瞳孔突然紧缩，终于想起，在万星遥径内，他听到类似朔月的声音想要回头时，斐慈出现了，并且叫他不要回头。

“想起来了？所以我说，你很幸运。有什么人将你看得比一切都重，在最后一刻都想着要保护你，所幸你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来到了我面前。”

“不，不止。”还有一个人。

“什么？”

“还有我的母亲。”约和颂思索着，终于将那个梦说出，“很早很早之前，大概是我刚参加无限狂欢的试炼不久之后的事情吧，我梦到我来到了这里，有声音在严厉地告诫我，让我不要回头。”

“当时我还不知道她是谁，遇到阿鱼给我展示了姬赋光的声音后，我才知道那是她，我还以为她在暗示我不要因往事感伤。”原来，她从那么早开始，就预见到他会来到这里吗？

“……”幽灵又一次沉默了，约和颂发现每次自己谈到母亲相关的内容时，幽灵总会变得寡言，而后拙劣地转换话题。

果不其然，幽灵又一次转换了话题，“万星遥径，并非由我操控的空间。千年前，南厄爆发的不止是恶质，还有更为凶狠的黑渊，虫母的亲卫队用生命填平了灾难爆发时黑渊撕开的裂口，我……我就在那个时候，被万星遥径选中了。当时，我先是狂喜，后面便是无法抑制的失落，没有世界树的种子选中我，当时我也因为力量流失过多，再没有多余的气力，像宫言一样强行带回一颗世界树的种子。”

“但是我身上残存的污染带来了转机。万星遥径是无法被任何手段捕捉到的神秘的可移动空间，或许这是更高维的世界留下的奇迹，我明知道它就在这里，可除了被它选中的生物，谁也无法觐见它的真容。但从内部蔓延的污染破开了它神秘的面纱，让它得以被我、被诺德尔菲捕捉。”

“当时的南厄中心化作了残垣，我将万星遥径固定在黑渊的裂口上，用它的背面堵住污染的入侵。这么多年来，它依旧会随机挑选不止从何而来的有缘生物来到这里，但是你也被它选中了，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本来你可以直接从天制造的空间裂隙来见我，远远用不了这么大费周章。”

说完，她静静地看着约和颂，似乎在等他的回复。

约和颂一脸问号，她这是……？

啊，原来是在向他解释，他之所以会被万星遥径选中，其实是个意外吗？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万星遥径背面与正面不太一样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前辈是不打算放弃我身上这颗世界树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能够将这东西交给您，不过您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想要各取所需，我现在的条件不允许。”

“所以我的方法是——什么东西？！”幽灵忽地仰头。

哪来的动静？！耳边突然响起惊雷般的轰响，炸得约和颂耳朵疼。幽灵与约和颂纷纷抬头看向声源处，古战场的天穹摇摇欲坠，像是外界有某个不知名的存在在敲打这里，甚至隐隐破开了裂纹，幽灵怒了，“真是胡闹！”

约和颂看见她闭上眼感知周围的情况，脸上的表情看不清变化，但内心的情绪从愤怒到无语，最后变成一言难尽。

“唉，真是年轻人啊。去吧，外面有人在等你。”幽灵摇摇头，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这段时间，我会为你敞开南厄古战场的空间裂隙，但注意，只有你有资格来到这里。”

话音刚落，眼前的一切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歘地消散，身体突然传来失重感，紧接着就是找不到支点的下坠，约和颂心想，幽灵将人传来传去的法子真是有点说法的，他下次见面要狠狠吐槽！但还没来得及付出行动，约和颂就被一个有力的臂弯紧紧地抓在了怀里，紧贴着他的身躯隐隐颤抖，像是恐惧，又像是兴奋。

耳边传来朔月咬牙切齿地低语，仿佛恨不得把他吞吃殆尽：“这下看你往哪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