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围巾里呼出一口热气。
“这天儿最适合打雪仗了啊,你看,人都在广场那边呢。过去不?”
“雪天应该要慢慢散步欣赏景色才行。”我没打算参与到其他学生的混战游戏内,只是吸吸鼻子,抖抖头顶上落满的雪花。
“叫上小阳?”
“嗯……也行。她的教室好像在二楼,蛮近的。叫上她来堆个雪人吧。”
事实上叶阳对打雪仗更感兴趣,她的劲头是真的拦都拦不住。于是,我又无法避免地被卷入了一场混战之中,莫名其妙地就和旁边那些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学生们打得乱作了一团,雪球在广场上乱飞乱舞。
“小妍姐,吃我一球!”
我被叶阳丢来的雪球击碎的雪糊了满身。
“喂,干什么...”
“咱也来,小阳看招!”
“好大一个球啊?手下留情啊小云姐,我错啦,呜——”
最后,我也是狼狈但满足地和暮云、叶阳一起倒在了雪地里。
也玩得蛮开心的嘛,刚刚我还有点嫌她们幼稚呢。
这是我在成年之前的最后一个冬天,也是我最后一个能把自己叫做孩子的冬天了。
既然这样,玩个痛快吧!
就当是纪念我们乱七八糟的青春吧。
雪后,气温低至了零下二十多度。
“啊,这时候咱们要是有个室内的排球场的话就好了!带空调的那种——”
连暮云这么抗冻的笨蛋都裹了条厚厚的围巾,瑟瑟发抖起来,苦恼地在我身后的座位上抱怨。
我也赞同,但可惜室内排球场的明亮和温暖我们无福消受。大概只有那些又富裕又美好的某些城市里才会有那样的地方?而我们就只能等待着,等待着让人手脚冰麻的寒冬放弃在这片大地上肆虐,等待着开春。
这个月的十六号,是暮云的十七岁生日。
我送了她一套华丽的金属书签作生日礼物。我想她应该不常用这种东西,平时她课桌上那些简单而陈旧的文具都是乱作一团的。
在收到礼物后,她一连好几天都在好奇地捣鼓它们,还总是朝其他同学炫耀呢。
太好了,看来她还是蛮喜欢的。
“喔!长这么漂亮~第一次见啊。嗯哼,虽然说咱俩的关系不用再客气什么,但我还是要说句谢谢你的呀,伍酱。我绝对会保管好的!”
其实,她也不用谢谢我。我觉得我是有义务回报她的。
她能鼓起我的勇气,支持我去追逐未来。光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对她已经无尽感激了。
第二天早上,暮云没来上学。
发生什么事了?她虽然总是在迟到边缘卡点到学校,但几乎从未请假或者缺席过。时间一分分流逝着,我也越发焦急,不安地左顾右盼,想问问谁以得一个安心,却根本不知道能从谁那里才能得到答案。
怎么办?
第二节课下课后,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暮云“打人”了。
昨天下午放学后,她和三个高二男生在校门口发生了肢体冲突。而且,三个高二男生全部被按倒制服。
班主任大概也是知道我平时和她亲近,才特意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虽然不喜欢这所学校,但成绩名列前茅,也算少生事,于是班主任也对我较其他人更亲切一点。他特地叫我开,询问我的看法,我忍下愤懑之情,为向学校争得这微小也重要的正义而认真地思忖斟酌片刻——
“她有没有主动打人不好说。但我觉得,我们起码还是要分清楚黑白才行。麻烦查查监控吧,问问目击者……应该弄清楚事实,不对吗。”
估计又是她从职高转学而来的“前科”让校领导不假思索地就怀疑了她、栽赃了她吧。可她绝对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暮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绝对不会像这所学校一样自私地去撕破别人。
班主任的表情有些为难,他沉默良久,承诺说会争取一个公正的结果。
我垂着头,难免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办公室。
“小妍姐?!”
叶阳的声音突然从走廊里撞了过来。她气喘吁吁的,应该是刚刚从高二楼跑过来。她一见到我就抓住我的两条胳膊,像摇可乐似地晃着我的上半身:
“小云姐怎么了?我听说她好像和三个人闹起来了?”
“等等,你先别这么激动...我也不太清楚......”
“我姑姑是我们高二年级的副主任...她把这件事告诉我了。那三个男生是出了名的刺头,她说她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的。总之,你别着急,小云姐肯定会没事的!”
我还没说什么呢。这孩子也真是,猴急。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里的焦急和我的视线相对,好像要把千万句让我安心下来的话全部倾倒过来。
“会没事的。”
我有点想笑,但是还是为了颜面忍住了。
叶阳的眼睛里重新亮起了一抹很讨喜的光,像还有些遥远的春天里那嫩绿色的生机。
我心底里的那些不安被某种希望感点亮了。
也许,有时候我该相信这个世界,命运应该是不会荒唐到把可怜的我们彻底放弃的。
第二天,暮云带着脸上一条有点滑稽的创可贴,没事人似地重新卡点回到了学校。
“伍酱,想咱了吗?”她在座位上坐下后就立马戳起了我的后背和我搭话,笑得眼睛都眯成条缝,“昨天碰到了点麻烦事——哎呀,不知道有人和你说了吗?”
当然了,笨蛋。
“你没点别的想法吗?我和叶阳替你着急了一整天呢。”我环起胳膊,以盘问的口吻开口了。
“为什么要有别的想法?”她很是不解,“就是碰到了点麻烦事,而且,这不是解决了嘛。”
“...你能把三个男生一块儿干趴也真是让人有点意外。”
“为什么意外嘛,我看起来是很孱弱的娇滴滴的小女生?!伍酱不会这么觉得的吧,咱自认为自己身上的肌肉线条还蛮漂亮的——”
她看起来并不在乎自己这次的经历。也对,这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她说,她曾经碰到过的各种事情可比这一点点的斗殴事件麻烦得多。
深陷泥潭久了,就会习惯原本污浊不堪的环境。这是很可悲的。
“暮云,今天去打球吗?”
“可是雪还没化吧?”
“在走廊上就可以啦,我要给你展示一下我的托球训练成果。”
“成果?训练得很不错吗?只是想想就兴奋了啊!那以后我要天天都能扣你托的球,而且要用出全力,要扣得特别漂亮!”
“嗯...那么,一言为定?”
“当然要一言为定了,我们肯定要一起往前走吧,伍酱?”
她在不经意间和我约定下了永远,尽管那遥远的未来总是我们无法决定的。
等到冰雪消融的开春季节到来时,已经到了高三最为紧张的三轮复习期。
一周两考,一考就从早上七点半直考到晚上九点半。上套试卷还没讲完,下套试卷就又下饺子似地唰唰唰发来了。等到晚上考四选二,我的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了。什么知识产权、交通区位、水循环的……瞎写一通。真快睡着了,手都写秃噜皮了!
什么时候才能上完这个破高三啊?好不容易有几天不用考试能正常上课,严校长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到处乱逛、到处翻学生东西,动不动没收这个那个,顺便再记几个违纪,“满载而归”。
算了,还是不活了!
不过,叶阳知道我们辛苦,总会在没有考试安排的课间跑来给我们送一些慰问品:有时候是零食,有时候是牛奶(她盯着我的头顶,认真地告诉我多喝牛奶能长高。作为答复,我踹了她两脚),有时候是她自己画的一些小卡片。
前两种我都很愉快地送进了肚子里,后一种则被我放在了保存小纸条的小袋子里。
也许有朝一日我会看着这些承载着高中岁月的小东西,怀念地想起这段时光的。
她也快该开始一轮复习了吧,但还是这么忙里抽闲地关心我们。
我本来是想说句谢谢的,但有点羞于启齿,只是踮起脚摸了摸她柔软的浅黄色头发。
看样子她似乎还蛮享受的,还往我的手心里连连顶蹭。
“那,小妍姐,你们这段时间还打算出去练球吗?”
正当我犹豫时,暮云突然从班级后门里冒了出来,叉腰倚墙,热血沸腾地闪出右拳捶向自己的胸膛:
“当然啊!这还用问吗?”
然后我就看着这两个笨蛋激动地深情相拥了。
我为什么犹豫呢。
母亲想让我上个好大学,而我成绩平平,肯定是无缘双一流大学大学的,但起码也要上个不错的一本吧。这样的话,高三冲刺阶段的课余时间用来复习是不是更好呢?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
“你这是什么头发?白毛?没告诉过你们要按照学校标准理发吗?立马去给我剪了。准备五块钱,理发师在隔壁等着。这头发都把耳朵盖住了,肯定听不进去课,怪不得你们这群文科班的学习都不好,成天就知道混日子等死。”
体态臃肿的赵副主任曾经当着全办公室老师的面,这样指着我毫不留情地训话。
“咱们学校的监控是一直开着的,这个,如果发现上课打哈欠是要违纪的。还有,早读的时候必须按时全体起立朗诵,手必须拿着书,不许放下。大声诵读啊,到时候会有老师拿着分贝仪去每个班里测量的。咱们发现了有学生不照做的话也要记违纪的,明白了吗?”学校的广播喇叭里,那整天闲得像是要发霉似的严校长向我们提醒着。他成天不是在四处巡视、随意搜翻学生的物品,就是在用那无死角的监控抓每一个小小的违纪。
说来搞笑,前段时间叶阳好像因为半夜在宿舍翻身挠了挠头而被记了个违纪,理由是“晚上不睡觉玩头”。
看吧,简直荒谬。
看吧,让人感到生理性不适吧。
我们,要为了那不一定美好的未来而背叛真实的自我所渴望的自由吗?
我站在一面很高的球网前,伸出手,想去触碰它的顶端,想要去跨越它。这很困难,可如果我不去尝试的话,就只能成为这可悲的应试教育中最普通的碌碌无为的一员了。
若不前进,就只能沦为“平凡且一般”的存在了。
我讨厌平凡,讨厌没有作为。
一旦想到自己可能在这里受尽折磨后又汇入庸庸碌碌的世俗人流中,成为最渺小不过的一员,我就会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一样痛苦得撕心裂肺。
如果没有什么幸运,没有什么机遇的话,我的一生就会是这样平淡而微不足道的。
这样的话,我希望有什么可以拯救我。
应该有什么是可以刺破这无尽的黑暗,施舍我一些希望的。
有什么…有什么?有什么…可以拯救我……
就在这时,暮云突然很用力地把我从课桌上拉了起来,那双粉棕色的眼睛有点严肃地盯着我,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指向吓了一跳的我的眉心。
“怎么哭了,伍酱?我还说你一个人埋在桌子上干什么呢。怎么啦?和我说说嘛。”
“……东西想的太多时人都会这样产生情绪波动,难免的事。”我抬起校服袖子,蹭了一把眼眶外凝着珠的眼泪。
“话说啊,你刚刚被我吓了一跳的时候,瞳孔突然变得有点尖尖的喽。蛮帅的耶!”
“你自己看看你说的话前言搭后语吗?”
话题的急转弯让我忍不住吐槽。
我抬腿踢她两脚,她也没躲开,反而就这样凑过来托起我的胳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把我我架了起来。
“不说这个啦,小阳还在球场上等咱俩呢,快走吧。”
“?!让我自己走路,放开我!”
那是一种自由与释放,是自信。掠过那高到令人怀疑无法跨越的网的发球,是我积累起来的成就与武器。
我双脚立稳,双手半作三角状,迎击那向我手心传来的球。这时候只要用上手腕与手指的力量与弹力,操控力度与方向,就能将它托出。
渐高渐远也渐渐准确的传球,让我愈发感到自信。
事到如今,我想我已经无法否认自己对排球的热爱。我会因为每一次进攻、每一个托传和每一次垫球救球而激动,会因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