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怡萌受不了这样近的距离,更受不了他极具侵略的提问。
很久之后,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唐怡萌恍然大悟,叶沛良……不会在吃醋吧?
当时的唐怡萌顾不上细究叶沛良的想法,她如一尾游鱼,把自己沉在水底,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那倒没有。”
叶沛良挑眉,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深沉的审视,说:“你竟然在想?”
难道不应该脱口而出吗?
唐怡萌讨饶道:“好好好,真的没有。”
她虽然不是什么淑女,但在男女关系上还是很有分寸的。
叶沛良满意地点头,说:“那就好。”
出了咖啡馆,唐怡萌慢慢咂摸出一点反常,说:“不对啊。”
明明是她在审问叶沛良,怎么反倒被他数落一番。
分别前,唐怡萌抓住机会把话题扯回来。
她逼着叶沛良给她一个答案:“喂,你还没回答我,内裤在哪儿买?”
叶沛良不说话,拿着钥匙假装找车。
明明就在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偏偏左转右转看了几个来回。
就在他以为自己侥幸逃脱的时候,腰窝被人用食指戳了一下,坏笑声接踵而至。
唐怡萌问:“喂,你不会不穿内裤吧?”
“……”
叶沛良受不了,转过身,目光笔直地看过去。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叶沛良赌气似的用最正派的语调说着最具邪念的话:“要不要给你看一下?”
“看、看什么……”
“当然是你想看的。”
“你才想看。”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唐怡萌在一瞬间偃旗息鼓,脸上满是被羞赧涂抹出的殷红,“流氓。”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唐怡萌死了刨根问底的心,抓着包带落荒而逃。
没成想才走出几步,就被叶沛良伸手一捞,挽着唐怡萌的手臂把人拽了回去。
既然被骂了“流氓”,叶沛良就要“流氓”到底。
拉扯中,有头发掉出耳后。
叶沛良伸出手,慢条斯理地帮唐怡萌把碎发别到耳后,笑容玩味:“你真想知道我在哪儿买的?”
“嗯。”
叶沛良招了招手,示意唐怡萌凑近一点。
刚好赶上下课,眼前的这条路连接教学区和生活区,学生们成群结队地经过,自行车的铃声、肆无忌惮的谈笑……盖不过耳畔优雅如风的细语。
叶沛良说:“下次告诉你。”
唐怡萌被骗了,下次没说,下下次也没说。
后来的她忙于期末考试,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得益于考研复习,唐怡萌在期末考试中拿到了不错的成绩。
这让唐怡萌信心大增。
哈哈,我就是没有下功夫学习,我要是努力学习……
当唐怡萌看到同学们忙着参加夏令营时,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夏令营,或者说保研夏令营,是部分高校为抢夺优质生源举办的提前考核。
收到入营通知的学生们会在规定时间来到梦想中的高校,在老师和学长学姐的带领下参观实验室,参加学术交流会,或是和导师有一对一的交流。
当然,最重要的是进行面试。
面试通过即拿到优秀营员,差不多算是一只脚迈进了研究生院。
在一些学校,优秀营员可以在推免系统开放后免试录取。
就算不能直接录取,也会在随后的保研复试、考研复试中获得优先录取资格。
说来惭愧,唐怡萌也是在决定考研后才知道这些的。
朋友圈里,有人晒出学校安排的豪华酒店,戏称面试结果不重要,能来体验一把已经值了[得意]。
有人晒出学校派发的入营礼物,每一件都有唐怡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学校校徽。
还有人发了一张听讲座的照片。
唐怡萌放大一看,PPT上的名字有点眼熟。
再看一眼手边快要翻烂的教科书,唐怡萌立即对上号。
这不就是写教材的教授吗?
唐怡萌像极了躲在阴暗中窥伺他人的变态,把几张照片翻来覆去、放大缩小,看了一遍又一遍。
酸意与苦楚在心底泛滥,唐怡萌放下手机,徒劳地安慰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
不就是豪华酒店吗,她又不是没住过。
书签笔记本之类的东西设计呆板,一点都不好看。
至于学界泰斗的教诲……
她天生不爱学习,去了也是玩手机,就把这难得机会让给更需要的同学吧。
连着一个星期,唐怡萌被迫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夏令营信息。
躲得了朋友圈,躲不了红色软件,躲得了红色软件,躲不了黄色软件。
认识的,不认识的……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去参加夏令营,除了她自己。
也就是这个时候,唐怡萌才知道,能让人心痛的不只有疾病,还有随手拍的照片和简单的几句话。
“A老师加了我的联系方式,B老师叫我去办公室闲聊,但我更想跟C老师,怎么办?┭┮﹏┭┮”有同学如是说。
还有同学发出连着几日奔波入营积攒下的火车票、登机牌,并且深情配文“一千个与咖啡相伴的深夜,一千个啃面包冲图书馆的清晨,无数次想要放弃又认定的坚持,终于让‘我想要’变为‘我值得’,感谢迎风孤独奔跑的自己!”
唐怡萌再也支撑不住,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场。
羡慕与嫉妒堆积成悔恨的利刃,一下一下戳在唐怡萌的心口。
不用别人说什么,无数诘问自动在耳边响起:“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
这又能怪谁呢?
参加夏令营的同学们从大一开始树立目标,刷绩点、考四六级、参加科研竞赛、想尽办法发论文,没有一天懈怠。
她呢?
刷剧、睡觉、逛商场、去游乐园,除了考试周,没有一天主动学习,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叶沛良打来电话时,唐怡萌正在擤鼻涕。
才说了一个“喂”字,叶沛良就听出来了。
即便隔着电话,唐怡萌也好像看到叶沛良在会议桌边前倾身子,问:“你哭了?”
“没有啊。”唐怡萌不想让叶沛良看低自己,故意没提同学保研的事,仰起脸故作轻松道,“有点感冒。”
电话里响起椅子滑动的声音,叶沛良走到一边,先问她头痛吗,嗓子痛吗,吃过药了吗。
听到她说“没事”,也没有彻底放心,叶沛良心疼道:“刚放假,好好休息一下,别太累。”
唐怡萌心虚地“嗯”了一声,意外为不太高明的谎言加上病恹恹的注脚。
叶沛良以为她学习学到生病,事实是,从放假到现在,唐怡萌没有看过一次书。
单词没有背,阅读没有做,说好了从明天开始复习,到了明天又推给后天,到了后天又被婚宴、陪奶奶看病之类的事情打断,就这么一天推一天,好几天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做。
朋友圈里,又有同学晒出offer。
短暂的失落后,唐怡萌发出“恭喜”两个字。
与此同时,她郑重告诉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有人通过三年的努力拿到研究生的入场券,她虽然迟了一些,但只要从现在开始加快速度,也能赶到终点。
唐怡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调整好心态。
就在她决定迎头赶上的时候,一场意外给了她迎头一击。
第二天天没亮,唐启光慌慌张张地叫唐怡萌起床。
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雨,附近河道水位升高,雨水排不出去,全灌进地下室。
“快去搬东西。”唐启光催促,“能救一点是一点。”
后来据官方报道,这是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奶奶也说,上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雨还是上一次。
地下室分为三个区域,有造价百万的影音室,有放着健身器材的活动室,另外还有一间储藏室,里面存着整箱的白酒。
唐启光不只一次向别人炫耀,那些酒是留给唐怡萌结婚用的。
唐怡萌一直以为这是玩笑话,今天才见识到这些酒在老唐心里的分量。
他放过同样岌岌可危的渔具,不管地下室的积水已经没过小腿,也顾不上水里会不会有杂物或者带了电,只要还有一箱酒没被水淹,就要把那箱酒救出来。
降雨还在持续,越来越多的水顺着台阶涌进来,连墙上都在往外冒水。
站在上面往下望,水面上飘着木板,让人联想到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
唐怡萌害怕了,唐启光回来后,她紧紧拉住他,不让他再下去。
“你不要命了。”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闷响,地下室变得一片漆黑,走廊上也没了灯。
后来从业主群得知,雨水淹了配电站,整个区域断了电。
这下想进去也不可能了。
眼看着一片心血付诸东流,唐启光唉声叹气地埋怨唐怡萌:“你要是早点结婚就好了。”
唐怡萌说:“我连对象都没有,结什么婚。”
“怎么没有对象,老叶家那小子不是挺好吗?”
很奇怪,唐怡萌的第一反应不是反驳,停了两秒也只是部分否认:“那也要等到毕业。”
结婚用的酒没了,客厅里的地毯、家具也不能要了。
二楼露台的下水口被枯叶之类的东西堵塞,积水倒灌进室内,从挑空的客厅落下来,形成一道瀑布。
接下来的时间,几个人完全没有闲过。
疏通露台下水道,翻出锅碗瓢盆接水,把低处的物品转移到高处,以及祈祷暴雨快点停下。
忙完后回到卧室,眼前惊人的一幕无声地将唐怡萌击垮。
从没漏过水的卧室漏水了,水从天花板上落下,不偏不倚地掉在她的书桌上。
一本跟着叶沛良学阅读记下的英语笔记,一本跟着辅导书和网课记下的专业课笔记,全被毁了。
旁边放着上厕所都舍不得撒手的手机、平板,此刻却顾不上检查它们是否无恙。
看着被水泡到字迹模糊的笔记,唐怡萌心里空空的,又像被堵上了什么东西,哭都哭不出来。
那种感觉就像做完了作业但忘带了,老师说:“没带就是没写。”
可是你明明写了。
或者是为了第二天的小组作业赶了整晚PPT,点叉时电脑问你“是否保存”,你着急忙慌地点了“否”。
理智告诉她,遇上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抓紧时间重来一次。
事实是,很长一段时间,唐怡萌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除了把笔记拿开,再没有下一个动作。
不敢翻开看一看,也不敢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句话叫“无知无畏”。
就是因为体会过一笔一划记笔记的过程有多么艰辛,才没有勇气再来一次。
唐怡萌自欺欺人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发呆、睡觉、玩手机。
只要她不去学习,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过一会儿,叶沛良来了消息,他问她家里怎么样,有没有进水?
唐怡萌好像真的忘了笔记的事情,回复道:“地下室淹了,老唐的酒没了。”
“那还好,我家里有一些,叔叔不嫌弃的话,可以送给叔叔。”
“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那是给我结婚的酒。”
明明都噼里啪啦地打出来了,唐怡萌却在转瞬间选择删掉,说:“那是他自己酿的酒。”
叶沛良表示认同:“那确实不一样。”
对话到这里就停下了。
老唐的鞋厂还好,叶家的车厂似乎也在暴雨中受到了损失。
叶沛良忙着善后,以至于把原本定好的英语课推到了下一周。
两日后,积水退去,一切修整如初。
唐怡萌也从无尽的悲愤中恢复过来一些。
过去的就过去吧,补笔记的事以后再说,先按照原计划接着复习。
唐怡萌刚拿出书本,发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