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葱、胡萝卜、面包片、鼠尾草,等等,这些食物调料都是要塞进火鸡肚子里的。
汤姆喜欢小面包,塞着塞着,忍不住开始吃。杰夫见了,把面包片挪到自己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得避免某只小松鼠把火鸡的晚餐给吃没了。
汤姆不服气:“这是我选的面包!”
“我付的钱。”杰夫慢条斯理地当着汤姆的面咬了一口面包。
汤姆气得从板凳上站起身,作势要朝杰夫扑来。杰夫眼皮一跳,他还真的怕汤姆这么干,手臂一伸,把面包盘推回汤姆面前。
这般识时务的行为,乐得汤姆一个得意忘形,动作幅度稍大,就要从板凳上摔下去,掉落之前,汤姆下意识拽了杰夫一把,不是为了稳住身形,只是出于——
我要摔了?
不行,杰夫会笑我。
要摔一起摔!
杰夫本来就探过身子想接住失足的汤姆,这下可巧,被抓了个正着。
两人齐刷刷倒在地,餐盘跟着摔个粉身碎骨,撒了一地的柠檬汁,清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汤姆和杰夫脸庞、衣服上散落着面包屑,袖子也被酱料污染了一圈。
一片狼藉。
始作俑者汤姆黑眼珠骨溜溜转了一圈,在杰夫的冷笑声中,试图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最后被杰夫按住腰抽了一巴掌。
“你!你!”
汤姆双手捂着屁股哇哇大叫,但知道自己理亏,委屈地站在一旁,看着杰夫收拾残骸——
杰夫不准他在晚饭前再靠近餐桌,一英寸都不可以。
总之,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后,杰夫把肚子滚圆、抹了一层橄榄油的火鸡裹上锡纸,放入烤箱。然后拎起汤姆去卧室换衣服。
三小时后,换了一身宽松棉服的汤姆趴在沙发上,渴望地看着杰夫将火鸡从烤箱中拿出,和南瓜饼、炖肉、奶酪面包等摆放在一起。炖肉煮得烂熟,热腾腾得直冒气,空气中弥漫出肉桂、奶酪、火鸡的香气。
杰夫用眼神制止了想要飞奔冲来的汤姆,转身去厨房拿饮料。
等待中,汤姆听到门铃声响。他朝杰夫喊:“杰夫!门铃响了。我猜是群穿着奇装异服的小可爱。”
也不管杰夫有没有听到,汤姆脚步轻盈地跑到门口,要开门前,某种恐怖又阴暗的气息掠过他的身体。
汤姆下意识停了动作,疑惑地四下张望。
刚刚是风吗?怎么感觉……
“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还有稚嫩的童音:
“哥哥开门呀,快,快开门呀——”
汤姆听出来这个声音主人是苏珊的妹妹,芬妮。他拉开门。
一只只带着硕大动物头罩的矮小身形出现。横平竖直的几何形状,挖了孔的眼睛一致投出沉默的、森冷视线。
一阵寒意袭上汤姆脊背,他心脏骤停,差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正用可乐托盘端着两杯饮料走出来的杰夫,又走了进步,才发现门口的情况。他离得远,但距离也没削弱这群带着动物头套的孩子们散发出的诡异感。
见汤姆仿佛吓坏了,杰夫匆匆走上去,挡在汤姆身前。
小孩子们歪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杰夫将可乐托盘递出去,两个代表走上前,小手抱起饮料,用活泼的语调说:“虽然不是糖果,好吧,这个也勉强可以。”
正常的小孩调皮音冲淡了头罩的恐怖感,汤姆不再紧紧抓住杰夫的手臂,他探出了头。
“哥哥,你是被我们吓到了吗?”小孩嘻嘻哈哈地问。
汤姆登时眼睛都大了一圈,他正要扒开杰夫,好好和小孩们理论一番,被杰夫一把按回身后。
“好吧,不和你们计较。”汤姆梳整着自己被杰夫挠乱的头发,心想。
“你们怎么会想着打扮成这样?”杰夫语气严肃。
小孩们彼此对视。
“突然就那么一想啦!感觉心里某个声音一直在说动物头罩动物头罩呢。”
“我好像也差不多,大家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块。”
“芬妮之前不是想要戴杰森的曲棍球面具吗?”
“别提了,我把面具放在桌子上,结果被多利当成玩具,一条一条爪痕,难看死了。妈妈只能临时给我买到这个,不然,我才不会带丑东西呢。”
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吗?
杰夫越听脸色越沉重,汤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瞧着小朋友抱着的饮料,担忧地问:“有酒精吗?”
“放心,小孩子可以喝的。”
汤姆想了想,又去橱柜抓了一把糖果出来。
“哇——啊!”孩子们眼睛发亮,盯着形状各异的糖果,哪怕带着面具,汤姆和杰夫都仿佛能看到他们快滋溜滋溜流出来的口水。
带着动物头套的小朋友们说:“哥哥,你真可爱,我们喜欢你,祝福你。上帝喜欢乐意奉献的人,祂会一直注视着你的哦。”
然后一群小不点揣着糖果,蹦蹦跳跳地结伴离开了。
回到餐桌时,汤姆还捂着胸口,似乎心有余悸。
杰夫拉开板凳,绅士地弯腰,有模有样地说:
“汤姆先生请入座。”
汤姆被逗笑了,杰夫耳朵有点红,但看到那点乌云从汤姆脸上消失,他心里舒了口气。
忽然笑声中断,汤姆捂着胸口直掉眼泪,对杰夫的担忧询问,一句话也说出来。
杰夫慌得一把抱起汤姆,外套围巾什么都顾不上了,穿着一双拖鞋就要冲进雪地。被汤姆拽住袖子提醒,才记起给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挂断电话时,汤姆已经晕厥过去。
最后汤姆是怎么送到医院的,杰夫已经记不清了。记忆好似不存在一样的空白,人类的大脑就喜欢模糊掉关键的惊恐部分。
送到医院后,汤姆被诊断出患有ARVC(致心律失常性右室心肌病)。这是汤姆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脏有问题。
ARVC没有年龄限制,但青年人多见。汤姆的病例给这个文献研究又加上一点微不足道的数据佐证。还算幸运的是,汤姆的情况还没糟糕到要植入ICD进行一级预防,只需要吃些抗心律失常的药。
早上,守了一夜的杰夫出门买饭,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束鲜花。
推开门,汤姆坐在整洁雪白的病床上,身前摆放着小桌子。他正在看一本书。一个晚上过去,汤姆脸庞恢复健康的血色,白里透红的肌肤都不像一个病人。
天哪,上帝啊,你怎么会忍心让这样的人经受重病折磨?
杰夫压下涌到胸腔的悲愤,笑着将花束献给汤姆。汤姆高兴地接过,问:
“给我买花做什么?”
“病人不都是要有点鲜花的。”杰夫吻了汤姆的面颊,说:“你在看什么?”
他将东西放到小桌子上,给自己拉了一个板凳,坐到病床旁,手托着下巴支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汤姆。
“比尔·布莱森的《人类简史》。我们很早以前一起读过,你还记得吗?”汤姆翻到扉页,示意杰夫看,“你瞧这句话。”
汤姆又翻回他刚刚看的部分,指着上方的字‘所有形式的心力衰竭都鬼祟得出奇’。
“现在看到这句话,我真是再赞成不过了。”他感慨地说。
杰夫对于这个话头不是很喜欢,他现在也还没接受现实,见到汤姆一副随时准备会见死神的坦荡模样,杰夫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愉快。
“也许是怒其不争?”杰夫想着,面上点点头。
汤姆同样手撑着下巴,注视着杰夫的眼睛,说:“书上讲到少数幸运的受害者,是在睡梦中死去的,似乎没有痛苦......”
杰夫听出汤姆的期待,那点不愉快一下如同加了柴的火苗窜得老高。
“那我呢?”杰夫忽然按住汤姆的肩膀,大声质问,“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兄弟吗?万一上帝真得顺了你的心意,你倒是好一了百了,留我一个人,第二天醒来发现和自己睡在一起的好兄弟成了尸体,你是打着这个坏主意吗?”
汤姆吓了一跳,他说话前哪里想到这一茬,顺着杰夫的思路,也发觉这得有多吓人,自己先白了脸,忙不迭地说:“呸呸呸刚才都是乱说的,上帝您老人家可千万别听我的胡言乱语。”
他说完,拱到杰夫面前,脑袋蹭了一下杰夫的肩膀。见杰夫面色缓和了,汤姆想,该轮到我发脾气了。他神情委屈地说:“但是你也不用吼我呀。”
“抱歉,我太伤心了,没控制好脾气。”杰夫坐回板凳,打开盖子,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杰夫双手递上勺子,“别生气,或者先吃完早饭再生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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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刚学医的那段时间,比汤姆这个病人还要神情惶惶。有时抱着本书,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冲汤姆吐出了一串数据:“......每年死亡的美国人中有1/3是死于心脏病。 ”
汤姆将书从杰夫手上抽出,手指戳了戳杰夫的额头:“平时那么灵光的一个聪明人,怎么学点医就把脑子学傻了?”
“别说得我像是和冰冷冷的数据一家亲好吧。你要这么说,杰夫,我还能跟你说,弗洛里达州的一位叫罗伯特的验尸官,发现有些所谓的心脏病发作实际上是哽咽窒息死亡。所以,别太惊慌,没那么吓人。”汤姆安抚道。
杰夫将信将疑,思考了几秒,他决定拉汤姆去散步。
“冷,不去。”汤姆拒绝。
他整个人懒洋洋陷在沙发里,壁炉的火烧着,室内像是融化的黄油一样暖烘烘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棒球比赛。汤姆虽然不感兴趣,但不想出门,于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
杰夫上下打量汤姆,说:“比起普通人,久坐的人多了两倍的机会患心脏病,心血管疾病则机会更大,是2.5倍。汤姆,你是想要成为这2.5倍中的幸运儿吗?”
最终,汤姆也没能逃过出门散步,被杰夫强行套上外套、围巾。眼见杰夫为了他让他出门,甚至蹲下屈膝要给他穿鞋子。汤姆推开杰夫,悲愤地选择自己穿好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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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的圣诞节,杰夫开车带着汤姆从洛杉矶赶到圣克鲁斯,探望居住在小镇东郊区的蔡斯。从中学杰夫知道汤姆的家人在车祸中丧生,只留下他一个人后,便多次邀请汤姆去自己家里过节。
因此,汤姆对蔡斯并不陌生。他见过这位斯文有礼的父亲很多次。这次却不同,他们是来向这位父亲宣布某件事情,一个传统守旧的父亲可能承受不住的事。
两个年轻人很忐忑,一路上,说了很多话。他们在排演与蔡斯的见面。
眼看目的地越来越近,杰夫忍不住拍了一把方向盘,说:
“噢!汤姆,咱们直说吧。”
汤姆赞同地说:“没错!咱们要以真心换真心,不搞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到时候门一开,咱们敞开了说,坦白了说。”
“他要是不同意,管他呢!”
一时间,两人气势汹汹。到了后,他们先在门口占了几分钟,给彼此鼓足勇气,挺着胸膛推开门。
客厅的灯光迎面照来,两个小年轻瞬间如同即将上台演出的人偶,四肢僵硬。这番局促不安的模样,蔡斯看在眼里,好笑在心头。
杰夫开口,瞎扯一通。从神话里的宙斯和伽尼墨得斯,到古希腊的爱人习俗,再到柏拉图、苏格拉底。
“小伙子们,然后呢?”
杰夫真诚地说:“说了那么多,其实我们来找您,是——”
杰夫看向汤姆,汤姆意会了,用坚定的嗓音接上:“因为那个艾伦·德詹尼丝!”
这是他们一开始排演好的台词。
两嘴一张,巴拉巴拉又是段废话。他们讲到了艾伦近况,好不容易讲完艾伦和她的感情经历,又聊到音乐剧《吉屋出租》。
最后还是早就洞察一切的老父亲不耐烦打断了:“你们两在一起了是吧?”
“啊——啊!是的。”两人腾地从沙发上站直了身体。
蔡斯手搭着扶椅,问话犀利:“做了吗?”
杰夫和汤姆红着脸,支支吾吾。
“我说做.爱了吗?”
汤姆用手肘悄悄推了一把杰夫,杰夫收到暗示,神情窘迫地说:“咳,如你所想,是的,爸爸。”
“做好措施了吗?杰夫,我可不想你两真的成了安吉拉和克林斯。”蔡斯开了个很冷的玩笑。
杰夫和他的小男朋友汤姆的出柜,蔡斯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