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簌簌地下着。
抓捕战过后，洞窟内坑坑洼洼，满地狼藉。
弟子四处忙活，抖落木柴上的冰霜，重新点燃篝火。
陆青遥等人围火堆而坐。小小的冰螃蟹被绑着吊在几人身后，随微风旋转，看上去生无可恋。
说完凝水珠被夺的经过，灵熙哽住似的发不出声音了。
但这不影响听完她遭遇的陆青遥对她刮目相看。
这等表现要是被水镜转播，那帮长老不得两眼放光啊。
女主的好师尊有着落了！
灵熙对此仍毫无所觉，埋着头宛如受训的孩子。陆青遥欣慰地拍了拍她：“凝水珠离体之后，会触发出去的传送阵，你是如何留下来的？”
她态度一下子软合起来，活像个拉拢优秀学生的导师。
“灵熙愚钝，那时已是万念俱灰，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周围一阵白光…醒来之后，就漂在一片陌生的海上，竟仍在画境之中。”
这当然是睁眼说瞎话。
实际上她在最后关头将传送阵法逆向改写，才又回来。
灵熙咬唇往身旁看了一眼。“还是沐阳发现了我，过来相救。”
“啊对，正是如此。”突然被点名的赛因娜仁应道。
那日赛因娜仁驯服一只骨鹰上了天，偏头看到海里有个黑点儿，便抓着那鹰的爪子到海边瞧瞧。结果捞起来一个大活人。
见二人互帮互助，陆青遥微微颔首。
女主和女三之间的吸引力，真是妙不可言。
正这么想着，忽见灵熙一脸怨念地盯着自己，神色莫名熟悉。
陆青遥不由一阵心虚，干巴巴从嘴里挤出一句：“灵熙姑娘这几日受苦了…”
进来之前，她还信誓旦旦以为画境中“毫无危险”，哪想到女主竟能经历那么多波折？
灵熙在话中虽篡改了冰剑的来历，却将毛笔所言清清楚楚复述了一遍。
此时她故作懵懂，不依不挠地问道：“那只会说话的毛笔一直强调不让我见一个人，可究竟是指何人，又为何不能见？”
陆青遥挠了挠头，神色不自然起来，“这恐怕…得问那毛笔精。”
这俩像打哑谜似的，把一旁几人搞得一头雾水。
怎地一会儿听着那毛笔像是青荣派来的，一会儿又不是？
七拐八绕，绕得她们头都晕了。
这时赛因娜仁提醒道：“还有个奇怪的事儿，我随灵熙去寻毛笔和鲸鱼的影子，不料追到一半，海上忽起大风，寒气刺骨，水面冻起一层厚冰，大鱼小鱼通通看不到…”
“呸，有什么好奇怪的！”
被吊在一旁的冰螃蟹把她打断。
“蓝鲸也是镇守画境的器灵之一，你们两个放着灵鱼不抓，净逮我们器灵做什么，简直无法无天！老夫告诉你们，风就是老夫刮的，就是要把你俩冻起来！”
赛因娜仁讶然，指着螃蟹‘嚯’了一声：“我就说没抓错吧！”
灵熙问：“那敢问前辈可知毛笔去了何处？”
“无可奉告！”
冰螃蟹嘴上不让步，暗中却在传音内朝陆青遥嘿嘿道：‘峰主，是蓝鲸求我帮它躲起来，我才借它一道北风。出什么事就找蓝鲸，我是无辜的哈！’
陆青遥：……
原来是你俩。
两人一蟹斗起嘴来。陆青遥移开视线，思索着毛笔精一事。
这毛笔，怎么看，都好像是以前她屋里那只呢？
早些年陆青遥下山历练，看啥都新鲜，捡了一堆破铜烂铁回去当宝。
那只自称“神笔”的炸花毛笔就在其中。
会说人话的毛笔，给陆青遥稀罕了好一阵。
可后来渐渐发现，这家伙除了叽叽喳喳之外啥也不会。
捡都捡了，陆青遥索性扔给它个差事——让它在玉梅居给自己看门。
重华宗山脚有个出名的客栈，每走进去一个客人，店门便响起一声“客官里面请”。
陆青遥特意带着毛笔，跑到人家店门口观察学习。
“瞧见没？以后有人来了，你就招呼一声。若不是客人，就出声把她们赶走。”
毛笔精半信半疑，从袖子里飘到窗边瞧了瞧。
片刻后，传来它的尖叫：“那不是只鹦鹉吗？！”
“少废话。”
毛笔被留在山上后，也没对看门一事上过心，整天出去瞎溜达。
几日前陆青遥回玉梅居没见着它，以为它百年间一个人太过无聊，早已离去。
想不到，还能在画境里遇见。
*
经冰螃蟹作证，此毛笔果然就是当年那位神笔。
百年前，毛笔精钻入画境，一待就不肯出去，渐渐跟四位器灵混熟。
冰螃蟹回忆道：‘那毛笔精之前来求我庇护它，还跟我说峰主你已经走火入魔，让我想办法把你困住。’
陆青遥正要骂句‘原来封住我化身的就是你小子’，忽见小螃蟹钳子夹了夹，傻乎乎说道：‘但我观察了一阵，除了易过容，果然峰主还是峰主。’
陆青遥笑着弹它一下，‘自作聪明。’
其实想想就明白，毛笔精是一片好心。
估计是晓得自己被魔尊炼成了仙傀，才想逼走灵熙，防止这人跳入火坑。
在这一点上，她倒与毛笔不谋而合。
不过事到如今，女主在长老们眼前大放异彩，故意扣下凝水珠反而会引火烧身。
让女主出去就被抢着要，她才好趁机开溜呢。
陆青遥感应着毛笔的位置，当即站起身。
“我去帮你拿回珠子。”
灵熙堵到她面前，生怕她跑掉似的：“既是我的凝水珠，怎能让青荣替我去寻？”
对上那倔驴神情的一刻，陆青遥就知道这一趟无法独行了。
几人立即动身。
赛因娜仁踩着雪登上高处，吹出悠长口哨，从天边唤来一只骨鹰。
如今灵熙已经有人照看，她可以继续去为分数打拼了。
“之前路上看到了几处雪狐的老巢，我先走一步啦！”
打完招呼，就见她凌空一跃，抓着枯爪风风火火地滑翔而去。
剩下的两人站在一柄青玉剑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灵熙姑娘，在下带着你试一次御剑飞行如何？”陆青遥率先打破沉默。
灵熙黯淡的眸光一亮，腼腆微笑，“那便有劳青荣了。”
正要搭上朝自己伸来的手，她的十指蓦然被陆青遥拉住，咻咻几下就被掰成了起剑的标准手势。
灵熙：？
“愣着做什么？”陆青遥又帮她正了正手诀，“来，运气到手指，融入剑身，试着与剑产生共鸣。”
诚然对陆峰主这样的新晋“御剑高手”来说，带个人不成问题。
但女主连龙卷风都爬过了，说不定御剑飞行也难不倒她。
于是陆青遥突发奇想，让女主来展示展示。
“青荣，这剑……”不是你的吗？
灵熙没再说下去，因为那柄青玉剑竟真在她眼皮子底下颤动起来，乖巧而安静地飞到她身前。
按照常理，认主的剑很难再被别人驾驭。
但原本不可能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灵熙扭头瞧了眼装作无事的陆青遥，不再忸怩，极为端庄地提起下摆，稳稳站到剑上。
“不错。”
陆青遥对她一板一眼的动作毫不在乎，猪油蒙心般夸道。
接着她自己也跃到了灵熙身后，语气欢快：“走吧。”
等候片刻，身前那人迟迟未抬手掐诀，陆青遥疑惑：“莫非你还没学这个？”
前头传来灵熙的一声苦笑。
“青荣，你就这么不愿碰到我？”
陆青遥低头一看。青锋三尺，两人各占一端，遥遥相望。
她心虚地挤出个笑。
谁叫她一想到双手会搂上女主腰肢，心里就冒出个尖叫的烧水壶呢？
“我又不会掉下去。”
陆青遥说得理直气壮，不动声色向前挪了些步子。随后开始一本正经地引导灵熙。
“静下心来，意念集中，从丹田调动灵力汇至手掌，再流至剑尖。”
不疾不徐的嗓音回荡在耳边，灵熙抿了抿唇，最终轻吐一口气，依言照做。
陆青遥用风托起自己的重量，避免增加负担。
青玉剑缓缓升起，将两人带到半空。
一次成功，果真天赋异禀。
举目可以望到远处连接天地的山峦，盖着厚厚白雪，馒头似的堆在一处，软糯晶莹。
风刮得很大，剑身的颠簸却出乎意料地少。
缕缕莹白灵力从灵熙身上溢散而出，如微凉月华，拂过每一片衣角，一直流连到陆青遥指尖。
天边，赛因娜仁已经飞出了好远。
陆青遥也不出言催促，只让灵熙找好感觉了再出发。
青玉剑载着两人轻轻晃悠，在冬景的静谧中添了几分意趣。
灵熙没由来的说了句：“果然青荣的剑，脾气也和青荣一样好。”
脾气好？陆青遥挑了挑眉，鲜少听到这样的评价。
既然女主都有闲心打趣儿，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第一次教人御剑，陆青遥一个劲叮嘱：“慢慢来，先缓慢移动，找准方向再——飞？！”
一直慢吞吞的剑忽然爆发璀璨光芒，载着两人飚了出去，又半途急刹。
陆青遥反应过来时，已经整个人扑到了灵熙背上，腮帮磕到了骨头。
后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起唇角，即时调整速度，才没让两人当场滚下去。
“青荣你有没有事？抱歉，是我心急想追沐阳，让你受惊了。”
女主先一步开口，陆青遥只能咽下了恶气。
“无妨。”她站直身子，在心中安慰自己，驾校教练都是这么过来的。
很快陆青遥深刻领悟到，什么天赋选手都是骗人的。
本想着到了景致优美之处，可以减下速度慢慢观赏。
然而与赛因娜仁分道扬镳过后，飞行速度时急时缓不说，灵熙还像无头苍蝇一样走得歪歪扭扭，一路上左摇右晃就没停过。
剑尖在空中微微颤抖，时而猛然升高，时而又急剧下降，宛如被暴风摧折的落叶，连带着陆青遥也东倒西歪，只能攀着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马路杀手艰难求生。
“稍微稳一点…”她快晕剑了。
别人话本里练习御剑，都是主角沉浸其中，不觉身后人已悄然离去。
怎么到了她这，女主嘴里总是一刻不停念叨“青荣扶着我点我害怕”，还不放心似的频频回头，每时每刻都要确认她还在？
不知第几次猝不及防撞个满怀，陆青遥脑门印上一团晕乎乎的红，开始怀疑女主根本就是故意的。
“你给我看、路！”
她正欲跳车，不经意间往前一瞟，差点没被吓死。
高如城墙的冰壁横亘在前，女主竟还直直朝前冲去！
“喂喂，前面是死路！你要撞上去吗？！”
陆青遥一边大喊，一边还得防着被吹到满口头发。
即便如此，也没能止住灵熙那直撞墙的势头。
“拐弯拐弯快拐弯啊！”
冰壁已经逼到眼前，飞剑还在失控般朝前冲去。
撞进冰块的前一秒，一抹白袍落下，盖住灵熙的身影。
陆青遥带着剑身一百八十度转弯，伴随一声剑鸣，飞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狠狠削掉一块冰晶才停下。
坚硬的壁面清晰映出了两人的面容。陆青遥涌起劫后余生的庆幸，而另一人还惊魂未定地缩在她怀中。
好半晌，灵熙的眼睫才颤颤巍巍打开，对上陆青遥的死亡凝视，她低声认错：“对不起……”
陆青遥盯她半晌，将冷酷的神色一点点收了回去。
“没事了，我们不都好好的吗。”
不过她可没打算就此放过灵熙，只见她将软绵绵的女孩支起来站正，不容拒绝地命令道，“再来。”
身为女主，不能服输！
灵熙咬唇拽着陆青遥的衣角不放，仿佛没听见她的话，陆青遥安慰道：“不用害怕，我会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