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小区之后,叶桐在小区楼下缓缓步行,有点出神。
他盯着账单仔细地看过了,逐渐从中发现了一些规律。
这两年的每个季度,赵梧树都会汇一次钱,有零有整,但雷打不动。
唯独上个春季,赵梧树没有汇来,反而显示过了一周多之后,是同尘汇来的。
他纠结地绕着小区楼下走了一圈又一圈。
叶桐捏着手机,始终没有勇气拨打电话。
将心比心,叶桐忽然意识到,他去问赵梧树,赵梧树一定会把这些钱描述得轻巧,但上亿的现金流,怎么可能很轻松的挣到。
最有可能了解这件事来龙去脉的同尘,现在在实验室,电话大概率打不通,叶桐也不便打扰他的科研事业。
叶桐只能等待,至少要明天拿到这五年的账单之后。
赵梧树放假后就匆匆去上班了。
为了假期,他推了不少工作。
上班时间连骚扰叶桐的频率都变少了。
叶桐焦灼地等了一天,花很大力气才忍住不打电话催促银行。
次日,他拿到经理亲手送来的账单流水。
他看到汇款时间,竟没有觉得多么惊讶。
赵梧树的汇款从他高三就开始了。
高三毕业之后汇款频率更加频繁,从最初几千的小额到大额汇款,金额呈现波浪形上升状态。
除了去年冬季到今年初春,那段时间汇款次数骤然变少了。
赵梧树给他发了消息:要去缅甸出差两天,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叶桐按捺着心绪说没有。
赵梧树说好。
那就是他会自己看着买的意思了。
赵梧树:我去的地方有台风预警,或许会短暂断联半天,有事情可以去公司找秘书,他能想办法联系到我。
赵梧树只是随口一提,去忽然打开叶桐的关窍。
叶桐才想起男秘书这人,秘书一定了解赵梧树近年工作的人。
天雷滚滚,叶桐的心情不比天空阴云还要好多少。
没记错的话,上次秘书运醉酒的赵大树回来时,递给了他名片。
叶桐说做就做,找到名片之后,匆匆关了门往楼下走。
他走到小区门口,招手停了一个出租车,一甩上车门,“师傅,到这里去。”
叶桐把闻叶地产的地址给司机看。
这会儿天空像被揉碎了泡在水里的灰报纸,层层叠叠地压向车顶。
路人都着急,交通也拥挤起来,人行道行人来去皆是匆匆。
暴躁的车笛声比闷雷更叫人焦急。
叶桐一侧头,车窗玻璃里是他苍白的脸色,刘海被雾气洇得微湿,贴在他的额前。
直到临近闻叶大楼楼下,叶桐才拨通秘书的电话。
对方接下电话,“喂,你好?”
叶桐付了钱,快步往他们公司走。
“我是叶桐,你还记得我吗?赵梧树弟弟。”
对方当然还记得他,对方懵了一秒钟,说,“记得记得,但赵总出差了,这会儿可能上飞机——”
“我知道。”
叶桐打断他,
“我是来找你的。你应该在公司吧。”
他要趁着对方没办法通风报信的时间,借助信息查打探消息。
秘书惊讶了,“我……这不好吧。”
饶是叶桐也因他未尽之言中隐含的狂奔的想象力无语了瞬,叶桐说,
“赵梧树说有事可以找你,我马上到你们公司楼下。”
“我马上下来!”
对方不明所以,但知道老板对这位先生是十分重视的,他也不敢轻慢了。
叶桐抬头,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厚重的阴云,他眯起眼睛,揉了揉手臂。
没有两分钟,秘书匆匆下楼。
与走进大楼正门的叶桐撞了个正着。
“叶先生。”
秘书跑到叶桐身边,“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是的。”
叶桐看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走到一处比较隐秘的公共休息去坐下。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现在不方便联系梧树。”
秘书整理了一下领带,咳了两声,
“您放心,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秘书知道叶先生与他们老板关系匪浅。
“半年前赵梧树在哪儿,遇到了什么事儿,那时候他的资金链出问题了?”
叶桐气儿都不带换的,连环问道。
男秘书眼睛一瞪大,有些迷茫地挠挠头。
“没有啊,那时候赵总拿下了肯**小半个国家的公路承包权,情况很好,我们企业靠着那次机会,扩张了业务。”
叶桐闻言皱了皱眉,他看秘书的神色并未撒谎。
可是赵梧树雷打不动的汇款习惯,叫叶桐直觉不对。
男秘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叶桐的脸色,和打在大楼玻璃上的雨一样湿重。
他心里慌乱地直叫,赵哥到底又作什么了,真是殃及池鱼。
男秘站在一旁,安静得像是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巍巍开口,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
叶桐绷着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秘书,听着秘书可能泄露的任何秘密。
“这我不好说,还是叫赵总亲自给你说罢。”
秘书苦着脸。
“你以为我问他敢瞒着我吗?只是赵梧树现在上飞机了,不方便接我电话。到底是什么?现在就告诉我。”
叶桐说话时,声音是冷的。
秘书骤然发现叶先生这样的神态和他们老板极像,威压下他更不敢随便说话了。
多说多错。
秘书擦了擦汗,喉结频繁滚动。
“你——”
叶桐捏紧了沙发,气势如虹,还要说话,忽然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叶桐。”
这声呼唤拯救男秘于水火。叶桐听到声音,浑身过电般一颤,紧张埋怨轸惜等等复杂的情绪全部搅成一团,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叶桐僵硬着脖子转过头,
赵梧树浑身湿淋地大步走来,手里还拎着一把黑伞,水珠滴到地板上。
他站在洁净的大厅,周围人来人往,赵梧树格格不入。
他快步走来,浑身风雨。
黑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发丝砸在衣袖上,眉骨的水珠顺着脸滑落到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嘴唇因寒意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线,眼底却燃烧着灼热的光。
赵梧树走到叶桐两米时,停下了脚步,叶桐盯着他。
赵梧树把被雨浇得湿透的外套脱掉,搭在臂弯,才走到叶桐面前。
“别为难他了,我都告诉你,嗯?”
叶桐站起来,沉默着攥紧了赵梧树的手腕。
秘书很有眼色地去驱赶了围观旁人,又打开了电梯。
赵梧树道,
“先上楼,好不好?”
叶桐牵着湿哒哒的手腕一路,赵梧树把人带去了办公室。
一进去办公室,叶桐缄默着反手把赵梧树推进更衣室。
自己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等待。
赵梧树很快出来了,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走到叶桐面前,没敢直视他。
事实上,他五分钟前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也就刚刚在更衣室收到了秘书发来消息,叶桐在打探他半年前的事。
赵梧树只肖瞬间就猜测出来了,叶桐大概率知道半年前他在非洲经历的生死边缘了。
走出去就是抱着坦白的心思说的。
然而叶桐并不知道,他没想到自己会炸出这样一个惊天秘密。
除了银行卡时间不对,出于对赵梧树习性了解,猜测到这期间有异样发生之外,叶桐一无所知。
叶桐对事件的了解程度成了薛定谔的猫。
赵梧树赌博押注在坦白从宽,因为他无法承担再次隐瞒叶桐、叫他伤心的后果了。
“你知道,去年整个非洲中部和南部,经历了一场严重的疫情。”
赵梧树零帧起手,开口就是漏勺。
叶桐听到这话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眼白占据了大部分。
他盯着赵梧树张张合合的嘴唇,倏而感到每一个字都成为了锋利的冰锥,在刺伤他眼球和耳朵,眼前一片恍惚,耳边嗡鸣。
叶桐低下头的瞬间,血色褪尽。
“那时候我不小心也感染了,桐桐,你看我现在健康的样子,也知道不是很严重。”
赵梧树挠挠头,
“但那时候确实意识模糊了几天,我当时很想你,千里说我做梦都念叨你名字。”
叶桐原本在专心听着,忽然被甜言蜜语糊了一脸。
但他神情仍肃。
赵梧树得有多心虚,才能想出靠爱意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类,他是行动上的巨人,语言上的侏儒。
叶桐开口时,发觉自己开口有一股铁锈味,原来是他过于用力,把口腔内侧黏膜咬出血了。
“为什么还要骗我,你还没能从以前汲取教训吗?”
叶桐说完这句话,顿时就后悔了。
他明知赵梧树一定很后悔五年前的事,但叶桐太想把真相逼问出来了,才口不择言。
语言威力如刀,效果立竿见影。
赵梧树脸色一白,膝盖弯曲一跪凑到叶桐身前,抓住叶桐的手,仰视着叶桐。
“不会骗你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老老实实说完。”
叶桐深吸一口气,“好,那你就详详细细,不许削弱事实的告诉我。”
半年前,
新闻播报现场。
‘近日,非洲多国疫情持续恶化,医疗系统面临严峻挑战,本台记者王红正在赞**首都*,为我们带来当地的最新情况,王红,请介绍一下现场情况’
镜头一切换,破败街头可见戴着口罩的行人,以及用塑料临时搭建起来的医疗点。
记者戴着口罩,站在灰暗破败的场景前方。
“好的,主持人,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市中心,就在此时,这里气温仍然高达39摄氏度,但是比天气更加严峻的是疫情的蔓延速度。根据官方卫生部门统计,仅仅过去一周,多国确诊病例激增了60%以上,医院床位短缺,药物稀少,许多民众只能在露天救助点等待救治。”
镜头一扫,看到了许多干瘦的黑人,有的躺在床上,旁边是一个氧气管,穿白衣的医护者在一群黑色里穿梭,白衣稀有得令人心慌。
“由于医疗资源匮乏,施工环境卫生难以得到保障,不少中资企业承建的基础设施被迫停工。镜头里可以看到,在我身边这座原本施工的公路,现在只剩下零星几名工人在做安全维护了。一位项目负责人告诉我,已经有超过50名工人感染,但当地无法提供安全的隔离条件,工程进度已经延误了。”
“更加令人担忧的是,国际物资运输也受到了严重阻碍。许多国家关闭边境或加强检疫,这导致包括口罩、呼吸机在内的医疗物资迟迟无法送达。一些中资企业已启动应急预案,向当地捐赠防疫物资,但面对不断扩散的疫情,仍是杯水车薪。”
“目前,中驻非使领馆已发布安全提醒,呼吁在非同胞加强安全防护,部分企业已开始组织员工分批撤离,本台持续关注事态进展。主持人,现场情况就——”
同尘前脚烦躁地关闭了直播,后脚路千里的电话就打来了。
同尘急忙接起电话,
“喂,人找到了没?”
对面电话里的人步伐匆匆,周围都是噪音与病痛声音,路千里捏紧了口罩。
“啧,文赫找到他了,我在去汇合的路上。”
医院的电梯坏了,路千里等不及,转头大跨步就往楼上跑。
同尘听出他呼吸声急促,安慰了一声,
“别急,人找到了就好,机票我已经订好了。”
路千里嗯了一声,也没挂断电话,一口气不停地爬到了最顶楼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