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裹紧自己身上厚实的大衣，又扣紧了棉帽子上的护耳。

她心底里一个不知名的声音一直在催促着她，快去，快去登上那座雪峰。

登山纵然重要，但也得事先做好了准备才能更高效率地抵达山顶，索菲亚心想。

她翻了翻自己身上背的装备，皱了皱眉，不甚满意地拿出了登山绳和冰爪，试了试重量和手感。

“差强人意。”索菲亚说。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当年只要一根绳子就可以登上一切所见之山峰。

那个声音很困惑，仿佛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反应。

“装备勉勉强强，不够专业，还有最重要的，”索菲亚抬头看向那座山峦，“没有火水。”

不知名的声音：……啊？

“至冬人在冬天的雪地里怎么能少的了火水呢。”

不知名的声音：……是，是吗？可这里是蒙德，就算是蒙德人，也不会在登山的时候喝酒……呃，不会的吧。

“本来还以为外出了能逃过老师的看管喝点……啧，算了。”少女撇撇嘴，收拾好行囊。

那个声音又开始了：前进吧，去登上那座山峰，那是你毕生的心愿。

索菲亚：“毕生的心愿？”

绿色的眼瞳在冰雪之中显得分外透彻，几近冰冷，在看向目标的时候，总会让人想起至冬雪原之上的白狼。

她看向那座山峰，评估着高度、坡度和风向，在心中测量、计算着，随口问道：“毕生的目标就是一座山？不显得荒唐吗？”

“不过人各有志。”她一句话堵回了想要说什么的声音，开始前行。

深深的脚印，一步一步稳稳地印在静谧的雪地里。如何省力又安全地在雪地里行走已经是每一个至冬人的常识。

索菲亚已经行至山脚，抬头望去，已经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在雪峰之上艰难攀登着。

有人力竭放弃，坐在山脚下沉默；有人在半山腰上不去下不来，食物和水又已经耗尽；有人刚刚走上攀登的征途，就被前人的挫败吓得畏缩。

那座山，仿佛一部通天之梯，无数的人攀附其上如同天地之间的蝼蚁，缓慢地在其上连成蔓延的线，妄图触及高天之上。

“一定要登顶吗？”索菲亚对心底里的声音说，“如果要征服这座山，不能一炮把它的峰顶打下来吗？至冬和枫丹新联合研制出的元素炮很好用的。”

她心底里的那个声音不说话了。

索菲亚叹一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因为我们要征服这片天地，到达人类曾经不能触及的地方，那个声音说。

因为山就在那里。

索菲亚不说话了。

雪峰上的每一步都很吃力，高处的风猛烈而冰冷，一下一下的吹拂都是自然冰冷残酷的警告：停下脚步吧，人类，前方不是你该涉足的领域。、

索菲亚咬牙，厚实的衣物虽然增加了登山的负担，但尚在承担范围之内。

雪峰虽然陡峭，但是通过登山绳和各项装备的辅助，并不是不可攀登。

冷风虽然刺骨而猛烈，但在预估计算中是可以承受的。

最困扰的是，她的心在告诉她，不可能登上去的。

没有人登上去的。

在这里穷尽一生也不可能登上山顶的。

为什么？

索菲亚喃喃问道。

【因为我穷尽一生，也没有登上过那座山峰。】

不知不觉间，这条登山之路已经变成了独行。所见之处没有一星半点的生命的痕迹。

只有雪，天空，和遥不可及的峰顶。

手上已经冻得快失去知觉，身体机能也快要耗尽。

所有的声音在索菲亚的周身徘徊，它们说，登不上去的，放弃吧，下去休息吧。

风雪卷起，蒙住双眼，狂风一片一片地凌迟着意志，宣告着那个事实：人不可能登上这座山峰。

-

旅行者一行人在焦急地寻找着索菲亚的身影。

罗莎莉亚说索菲亚从来不曾在野外过夜，凯亚说她基本都不怎么会出城。

所有人的印象里，索菲亚在涉及自身安全的问题上都很谨慎，能不去危险的地方就不去，每次接外出的任务都会特意选择在西风骑士的执勤地点附近。

所以这一次的失联立刻就能让人意识到，出事了。

莫娜不断操控着星盘测算着索菲亚可能在的位置，但因为信息太少，两人也不甚相熟，只能得出一个大致的方位。

空在焦急之中前进着，内心不断懊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朋友的失联，派蒙在一旁不住地脑补着索菲亚此刻可能的凄惨困境，快要被自己吓哭了。

夜晚的低语森林，寂静阴凉，风轻轻吹动草叶的声音落在耳中也近乎雷鸣。

莫娜看看众人焦虑的神情，骑士团还有很多接触到了陨石的昏迷受害者要照顾，所以出来找人的还是他们这个调查小队，而队伍内部除了她几乎都是索菲亚的朋友。

她安慰队友们：“不用害怕，星象显示索菲亚小姐现在的生命健康还没有受到威胁，而且她这一次也不是大凶的迹象。”

“……没错。”菲谢尔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坚持说道：“本皇女的友人，可不会被这小小的诅咒暗算到。”

空长出一口气，努力稳定自己的心神。

他对自己说，可别小看索菲亚了，她关于生存的智慧可不一定比你少。

走过又一片树林阴翳之处，大家的心脏都忍不住提起来了。

派蒙忍不住说道：“再往前走，就是丘丘人营地了，索菲亚她……”

“快到了快到了！”莫娜用星盘飞速占卜着，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一身冷汗，

“到了！”

眼前豁然开朗。

月光在森林中央照射出一片无尘之地，散发着不详光芒的陨石在一旁旋转着。四周安谧无声，万物俱寂，只留下吟游诗人轻轻的竖琴声，奏响着安眠曲。

吟游诗人睁开双眼，对着他们轻轻“嘘”了一声。

白发的少女在他的膝上安然沉于梦境。

-

你不可能登上那座山峰。

那个声音如此对索菲亚说道。

少女的眼睫已经挂上了一层冰霜，眼眸半睁，几乎要合起。

热量和力量在渐渐散去。

手指僵硬到快要无法抓握住登山绳。

【不可能登顶的。】

“是吗？”那双绿色的眼睛突然睁开，显露出里面从未被风雪遮蔽住的冷静。

“不能登顶，为什么还要来登山？”

“来登山，不就是为了登上山巅吗？”

“谁规定的不能登上山巅？这又为什么能规定住我？”

周围的一切开始剧烈地摇晃，模糊，一些天空的边缘开始碎裂，流露出深黑的裂痕和底幕。

这一方天地在动荡之中缓缓崩坏。

而索菲亚浑然不在意。

僵硬的手指重新死死握住登山绳，那具疲惫的躯体又重新按照计算好的线路向上攀登着。

那双眼睛，毫不动摇地看着雪峰的尖顶，乃至苍穹之上。

“这不过是一座山。”索菲亚对那个声音说，“我决定来攀登，就一定能登顶，我相信自己的测算。”

【真好啊。】

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遗憾和欣慰，在星空之上响起。

日落月升，天幕翻转，星辰在苍穹之上流动。

而索菲亚的脚步落在了山巅之上。

星空仿佛触手可及，近到仿佛能听到星星流转的声音。

“回神了。”一句淡淡的声音响起。

索菲亚猛然回首，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山巅之上竟然不只有她一个人。

紫发的少年视线从星空中落下，落到她的身上。

索菲亚没克制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还不认识我？也对。”少年说着，一步步向她走来。

索菲亚忍住立刻逃离的本能，无端地感觉眼前人心态和语气都是难得的平和。

少年走近到索菲亚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尾的绯红，蓝紫色的眼睛毫不避让地把她整个人倒映在其中。

“真是难得啊，你居然也能走到这里。”那个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有点不怀好意的愉悦。

“果然没有看错你。”少年的声音原本应该是天生温柔的声调，但从眼前人的口中说出却总是带着讥讽的感觉。

“不过，该醒了，索菲亚。”

少年微微弯腰，在她耳边如此说道，仿佛海上蛊惑人心的鲛人引诱水手跳进大海。

翠绿色的眼瞳一缩。

铃铛轻轻响起。

那些被暂时封存住的记忆就像新研制出的元素炮一样，轰轰烈烈地炸开被星空遮蔽住的神经防线，带来剧烈的疼痛和混沌。

散兵看着她的模样，突然大笑起来，不知道是在嘲笑谁，嘲笑什么。

他笑得那样肆意张狂，瞬间冲淡了之前的平和模样。

他带着压不住的笑对她说：“我要先出去了。”

“你如果出不去就老老实实待在角落里，等着你的救世主朋友们把你从亡者的梦境里救出去吧。”

索菲亚没有回应他，走到山崖之侧，向下眺望。

如果头顶脚下都是星空，周身寰宇皆为梦境，所触之物皆为虚幻。

散兵突然说：“在这里经历的一切，也会真实地反映在你的精神上。”

索菲亚的回应是背对着大地，面向天空坠落。

她看见散兵站在山巅，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她看见星空在旋转，混乱成头晕目眩的彩色，像极了在小时候在至冬的教堂里祷告时，看见的琉璃窗。

她看见那彩色破碎成无数的星子掉落下来，和她一起坠落。

她看见朝阳升起来，灼灼光辉驱散了所有的迷幻，山谷亮起，冰雪消散。那金色过于耀眼，又过于熟悉，以至于想要流泪。

她听见那个有一双与朝阳同辉的眼睛的人问她：“疼不疼啊，索菲亚。”

索菲亚睁开眼睛。

那种仿佛粉身碎骨的疼痛过于剧烈，刚开始的十几秒她几乎无法视物，只能在黑暗感受周围的一切，晨露的潮湿，鸟雀的啁啾，和一点点亮起的天地。

我赌赢了，索菲亚心想。

她一下子坐起，旁边人仿佛预先知道了，夸张地往后一闪，索菲亚这才发现自己之前昏迷的时候枕的并不是硬邦邦的地面，而是吟游诗人的膝盖。

索菲亚欲言又止，温迪抢先道：“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想要感谢我的话，可以请我喝一杯蒲公英酒哦。”

索菲亚沉默半晌，轻轻问道：“请问我昏迷的时候，有说过什么吗？”

温迪沉默了一下。

索菲亚看着他，属于那个在梦境里，短暂回温的十六岁的索菲亚的情绪，尚未完全消退，温和的眼底是掩盖不住的，带着攻击性的执拗。

“你只是说，”吟游诗人叹了一口气，“好疼啊，叶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