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有两个闻名的“古玩街”，一个是迎春公园，一个是茂草巷，这都是郑泫告诉乐朝的。茂草巷那边店铺林立，不像迎春公园全是地摊，卷铺盖一跑人就找不着了。

真是热闹，工作日，茂草巷竟然并不冷清。乐朝第一回来，这第一回来就是向前辈吸取经验。

他走进距离主街最近的铺子，上下打量铺内的装饰与商品。店内装修算不上奢华，甚至在乐朝眼里算得上磕碜。玻璃架上摆着木雕瓷碗之类的东西，手写标签的价格摆在一旁，整个色调是棕色，阴沉且压抑，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乐朝在店里面走了一圈，最里面桌边正玩手机扑克牌的秃顶老头连头都没抬过，像是习惯了顾客的只看不买。

从第一家店出来，乐朝又去逛了第二家店。木质匾额颇有古韵，装潢比前一家亮堂多了，摆的多是成套餐具以及紫砂茶壶茶杯。

凑近了看，乐朝抹了抹眼睛数价签上有几个零。穿旗袍的姑娘主动介绍：“这是官窑的瓷器。”

看在姑娘态度热情和声音动听的份上，乐朝没拔腿就跑，而是耐心听完了姑娘给他说的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总而言之就是这套茶具非常值得这个价钱。

然而乐朝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有这钱不如去拍卖行买。于是，他礼貌地和姑娘说再看看。

后面的店铺大同小异，要么是看起来平平无奇，要么看起来金碧辉煌，卖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乐朝看不懂真假，买都不敢买。

乐朝本意是来茂草街打探军情，从同行那找灵感，但当他走了十几家店后，一个男人神神秘秘地凑上来。

“小哥，在找什么？”

不清楚对方来意，乐朝心中警铃大作，警惕道：“随便看看。”

“唉，老板，我这有好货，你看的那些都是假的。”男人仿佛怕乐朝跑了，主动将自己交待清楚。

乐朝穿着一身名牌，怎么看都不像随便逛逛，倒像是一块移动的大肥肉。男人对乐朝说：“老板，我刚才看你在各个店里进进出出但什么都没买，找我啊，我有货。”

乐朝前几天刚在迎春公园被忽悠过，现在对此类骗子敬而远之，用手一挡，说：“真不用了，我不买。”然后作势要走。

男人赶紧拦住，甚至着急地拉住乐朝的手臂：“别不信，我可不是骗子，这些店里的货有些都是我供的。”

供货？

捕捉到关键词，乐朝停下拔起要走的脚，问了句：“你有什么货？”

“看你要什么，我都帮你找。”男人说。

乐朝脸上一变，严肃道：“你不会是盗墓的吧？”

“哎呀，怎么可能！”男人着急地压低嗓音，拉住乐朝的袖子让乐朝凑近耳朵。他继续说，“他们卖的大多是假货，弄假货有什么难？你要真的我也有门道。”

话说到这，乐朝无语凝噎，更觉得这人是骗子，他甩开男人的手扭头就走。男人纠缠不休，嘴皮子忒利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今天这条街上就乐朝一人正经听了他几句话，他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卖假货，假的是他卖真货。

一来二去，乐朝的脚步被他牵绊住，无计可施的乐朝不得不理会道：“你有店吗？”

男人欣喜道：“有店，但不在这。”

乐朝又想走，男人继续抖自己的底：“在这儿淘不到东西，我知道他们的货都从哪来，我是分销商。”

拜徐非临所赐的心理阴影，乐朝向男人要了名片，他是不敢再独自深入贼窝了。

连逛一条街，还是一个人，乐朝觉得又无聊又累。今天唯一的收获就是那个奇怪男人的名片，虽然男人可疑，但乐朝将名片放好，万一有用呢？

晚上，乐朝和郑泫打了视频电话，讲述了白天的遭遇。

郑泫满意地夸奖乐朝：“终于长记性了，没上当。”

“谁大街上拉人买古玩啊。”乐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嗯，继续保持。”郑泫说。

“就你一人在？”乐朝从郑泫那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得多问一句。

手机屏幕里，郑泫向旁边看了一眼，说：“我师兄在吃你买的零食。”

乐朝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手机里便挤进了柯行云怼近的脸。

“嗨，”柯行云对乐朝打招呼，“谢谢你的零食。”

乐朝不认识柯行云，郑泫的声音漂浮过来：“你吃就吃吧，来干嘛？”

“不能光吃不感激啊。”柯行云笑道。

“你现在可以走了。”郑泫找借口尽快支开柯行云。

“这么嫌弃我，走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柯行云临走前还顺了一袋巧克力。

乐朝一句话都没和柯行云说上，柯行云人如其名地飘走，但乐朝准确捕捉到柯行云所说的“小两口”。

“‘小两口’是什么鬼！”

郑泫淡定道：“他乱说，师兄就是这样。”

在郑泫的敷衍下，乐朝没再追问，郑泫这才松了口气。柯行云的玩笑话让他心惊肉跳，乐朝对他的心意郑泫琢磨不透。他持续酝酿着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何种方式来向乐朝告白或坦白，但绝不能让柯行云随便一句话就将他暴露了。

视频结束，郑泫找到柯行云，三令五申让柯行云在他打视频或者电话的时候注意些，别乱开玩笑。

柯行云嘴上答应着，调侃道：“还不赶紧告白，长这么白净一小孩哪天趁你不在被别人拐走了就有你难受的。”

这简直就是在戳郑泫的心窝子，郑泫的表情当场就不好看，耷拉着眼皮，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柯行云嬉皮笑脸宽慰道：“早点告白啊。”

“他要是不喜欢男人怎么办？”郑泫最为苦恼的就是这点，败给性向便无可奈何。

“掰弯。”柯行云握拳做了一个用力的姿势。

郑泫撇开眼，不悦道：“那多缺德。”

柯行云故意夸张地叹气，摆出和郑泫相似的愁眉苦脸说：“他就只好跟别人走喽。”

以前还没发现柯行云怎么那么欠呢？郑泫简直想把柯行云踹出车。手机震动，是乐朝发来了消息，写着简短的两个字，晚安。郑泫立马回了句晚安。

对话框让柯行云瞧见，他再次夸张道：“晚~安~恋爱的酸臭味。”然后趁郑泫举手的空挡夺门而逃。

车内总算安静下来，郑泫捏着手机，依旧苦恼。他仰头看着愈发闪烁的群星，耳边虫鸣阵阵，想起偶像剧里的俗套剧情，突然理解了小情侣为什么会对流星许愿。现在他也很想对星星说些什么，当然是关于乐朝的。但乐朝脑子缺根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懂自己的心意。

第二天，乐朝再次去了茂草街，上回只是简单地看了看货和装潢，这次他想能不能从店主的嘴里套出点其他信息。

路还没走几步，就被意想不到的人逮住了。昨天的那个奇怪男人还在，并且眼尖地看到乐朝，积极主动地跑来套近乎：“老板又来了。”

乐朝真挺想装做没看见，但男人那股熟悉的死缠烂打的劲令他步步退让，最后只好站定听男人叽里呱啦。

男人今天依旧神秘兮兮，但这回他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往乐朝手里塞，说：“昨天我没给你看，老板不信我，今天给你看看我这货，足以以假乱真了。”

嘿，这人卖假货还真够直接。要是男人拉着乐朝拼命推销自己的货是真品，乐朝估计自己最后实在忍不住会踹他几脚，但男人实诚地说他的就是赝品，乐朝倒接过东西仔细看了看。

“我要真货。”乐朝说。

男人拉住乐朝的手，特别亲密似的问：“老板是要买回去撑场子还是自己搞收藏？要是撑场子，买点高仿就行了，这玩意没人看的出。要是搞收藏，你也不会来这里买不是？”

他说的话句句在理，乐朝竟找不到一句反驳的由头，乐朝继续问：“你赝品哪来的？”

男人说：“我们有工厂。”

乐朝心脏一顿，惊讶道：“这事犯法，你那么大胆？”

“混饭吃嘛……”男人拉长尾音，然后像找到可以倾诉的人似的滔滔不绝，“我看你面善才说，这年头老老实实赚钱哪里够生活，我父亲每个月光医药费就一万多，我还有孩子老婆要养，不是日子难过谁愿意冒这风险呢？”

凄惨的故事多少打动了乐朝，这样的苦日子超出了乐朝的想象范围，不要说见了，他连听都是第一次听。在男人的攻势下，乐朝终于松口道：“你说他们货都在你这里拿的是怎么会回事？”

男人说：“真假参半，就跟化妆品代购一样，不然哪来那么多真品在市场上倒来倒去。”

乐朝一时语塞，憋不出半句话。男人趁势催促：“老板，你看看。”

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乐朝装模做样看了两眼，问男人：“这是真是假？”

男人说：“哪敢骗你啊，你一看就懂行。”他环视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俩，才说：“假的，这个数。”他比了个二。

乐朝问：“二十？”

男人说：“要赚钱吃饭二十哪够啊，二百。”

乐朝又不说话了，只盯着手里的铜钱翻来覆去地看，其实心里想着这是不是迎春公园同款。

男人怕他嫌贵不要，主动道：“第一次做生意，交个朋友，我给你打折，一百八。”

乐朝捏捏装铜钱的外壳，还是没说话。

男人有些着急，说：“老板心理价位多少？”

乐朝这才瞥了一眼男人，还价道：“一百五。”

“行，一百五。”男人不给乐朝反悔的机会，迅速掏出手机二维码让乐朝扫。

这回乐朝的心里好受不少，起码他知道自己买的是仿品。买下它的原因除了便宜，还有就是想拿来和迎春公园买的那两枚铜钱对比对比。

自己明知故买可不能多嘴告诉郑泫，不然又要被郑泫说一通。明明郑泫不在家，乐朝却感觉自己在做贼，去取迎春公园买的铜钱时都蹑手蹑脚，好像郑泫在家装了监控似的。

他取出铜钱放在一块，从郑泫书房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放大镜。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拿近看拿远看，都觉得今天买的和迎春公园那个差不多。

感情公园那老头白赚他一千八百五，怪不得都卖假货呢，这拙劣的造假工艺甚至说时赝品都不对。

乐朝低落的情绪在视频时被郑泫敏锐地察觉，他关系地问乐朝道：“今天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