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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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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午议事之前,高琛难得得了半刻空闲。

他明明已经累到极限了,却还是不想闭上眼休息。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因此还是努力压下了逞强的心思,小憩了片刻。

这几日实在变动太多,睡梦之中,他的大脑还在不断地想着各种事情。

高琛其实是一个对自己苛刻到了极点的人。他很不能容忍自己犯错,尤其是错误的后果不是由他自己来承担的时候。

他向来敢于放手一搏、孤注一掷,天生就爱这种高压高负荷的环境。

他享受在黑夜中酝酿阴谋诡计,享受在乱世中与各路枭雄博弈,这就是他所追求的快感。

对于胜负,倒是有着超乎常人的平常心。比起结果,他更要求自己在过程上做到极致。赢了的话,他一定要让对方心服口服;输也无妨,他只要求自己能够做到无怨无悔。

所以他很讨厌侥幸这个词。他如果做错了,他就应该付出代价,而不是一次又一次,靠着这么点阴差阳错,靠着牺牲他人,才侥幸地活了下来。

但他也不会自责,或是自我厌弃,被失误绊住手脚。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会逼迫自己拿出更好的状态,全力以赴,应对这场权力的厮杀。斛律升替他挡住了万宇和高远,他就不会让斛律升白死;沈捷替他挡了暗箭,他就也不会让沈捷错付。

高琛一直都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实在是太适合在这种炼狱一样的地方生存。击倒不了他的,只会让他更加强大。他唯一的心魔,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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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还没有很清楚的时候,先感受到的是胸口处的钝痛,然后是失血过多后的疲惫和乏力。

朦胧中有一个声音在喊:“沧海横流,吾其鱼也!何苦再挣扎下去,长期,就此歇下吧……”

沈捷辨别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是他自己的,是故人的,抑或只是来自外界种种纷扰的化身?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他不能停留在这里。

就算是飞蛾扑火,他也要一直走下去……

宗悦一直站在旁边候着,观察到沈捷眼皮动了,先遣小太监去喊了太医,然后去正殿告知了高琛。

是以,沈捷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皇帝陛下的那张脸。高琛正托着腮在床边榻上坐着翻看这几日的军备损耗情况。

他很少有明显的表情,喜怒哀乐都被深深隐藏了起来,叫人看不真切。但沈捷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情绪。比如此刻,不知为何,沈捷感觉到他似乎有一些不悦。

为什么会不悦呢?

看见沈捷睁开眼,高琛神色缓了缓,语气也较平时温和:“醒了吗?书丞已经昏迷两日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太医就赶来了,高琛就先让开了位置,给太医把脉。

把完脉后,高琛问太医:“说几句话应当不影响伤势吧?”

太医点点头:“说话是无妨的,只要保持情绪平和即可。书丞年轻体壮,此次伤势虽重,但若精心调养,两月之内,应当就能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现在伤口还未愈合,这半月内最好卧床,不要走动。”

侍女把汤药端了上来,太医不让沈捷起身,就只能由着侍女一勺一勺地喂,高琛就在旁边看着他喝药。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很深沉。

换其他人来,肯定招架不住被这么一双摄魂的眼睛一直看着。

沈捷亦会为他动容。不可否认,少帝长得很美。

但只是一张绝色面孔,还不足够让他沉沦。

那个冒犯的吻,他既没有忘记,也不会往心里去。

沈捷对这些身外之事,向来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

一直被高琛看着,心中只是有些奇怪: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习惯自问自答,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小皇帝又有话要问他。

药喝完了,宗悦使了个眼色,所有的侍女就都和他一起退出去了。

随着侧殿门被“吱嘎”一声地关上,殿内就陷入了沉默。

高琛仍是托腮垂眸看着床上的他,也不主动开口。

沈捷难得感到有些迷茫。迷茫地看了一会床顶的帘帐,他轻轻问道:“陛下,是有什么要问臣的吗?”

高琛“嗯”了一声。

沈捷微微偏了偏头,去看他。

高琛能明显地感觉到,就算是自下而上的仰视,沈捷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平稳而淡然,既没有畏惧,也没有讨好,或者是他早就习惯了的,来自旁人的那种痴迷。就算身份如此不对等,他看他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个和自己平等的人。

高琛就也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你昏迷了两日,这两日之间断断续续还发生了挺多事情。刺客的幕后主使是谁,你应当也猜到了吧?我想高远不至于会这么沉不住气,应当是高兀自作主张的。这下高远可能真要被他气死了,打草惊蛇不说,还让我彻底掌控了卫尉寺,以后他再想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捷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这种结果很满意。就是他替高琛挡了两箭,然后高琛以宫中有刺客为借口成功清除了高远留在卫尉寺的人,他对这件事是很满意的。然后他又适当地流露出了一些意外和惊喜。哎呀,这小皇帝人可真是太好了,贴心地把他晕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都告诉他了。虽然沈捷不用他说,也能猜到十之八九,但还是表现出了被皇帝信任的受用与快乐。

高琛对他这样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所以突然话锋一转。

“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沈捷目光中微微流出了错愕。

虽然早已经清楚高琛说话的方式就是这样跳跃,但他真的没想到高琛这个时候要问的会是这个。

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吗?这重要吗?

沈捷迅速想出了答案,那当然是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为陛下挡箭是臣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

在他又拿出场面话搪塞自己前,高琛语气很认真地做了事先声明:“我要听的不是那些废话。沈捷,坦诚一点。”

突然被直呼大名,沈捷垂眸微微笑了笑,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

啊。不想听废话吗?可是他有什么说实话的必要吗?

他再七窍玲珑,也不懂少帝为什么突然要问这种问题。

实话总是很可笑,很离奇。扯到宏伟志向的东西,说出来也总是不免要落到天真与妄想。

他真的不喜欢大谈特谈那些志向。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需要通过这种反复强调的方式来坚定自己的决心。

更别说还是以躺在床上这种姿势。那真是太可笑了,沈捷想。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从生死关头走一遭,难得地感觉到了乏力,所以想要罕见地吐露一下自己的真心;又或者是他其实也清楚前路是如何的艰难,他心里深处是在动摇的,所以想要向他人去寻求支持和安慰。

沈捷从来不是坦诚的人,他甚至没有向自己完整地剖白过。他为什么要出走,为什么要忍受颠沛流离,为什么愿意孤立无援,为什么甘心承受吾独穷困乎此时也的痛楚……为什么呢?这些都是为什么呢?他不想仔仔细细地去分析原因。因为他想要的东西太大,太高尚,所以一旦细想,就会觉得太遥远,太艰难,追起来就也会太痛,太疲惫。

一条漫长的时间长河,滚滚洪流,他却选择逆流而上,去追寻宛在梦中的那一株蒹葭。

他轻轻地问:“今臣言至情不讳,君其恶之乎?”

高琛回道:“惟仁人能受直谏,不恶至情。你放心好了,我绝对是个明君。”

闻言,沈捷眼里笑意更深了些,静了会,才道:“人之生也,必以其欢……陛下是想听臣的忠心吗?……臣不过是那日日思慕长安的西京耆老。”

昔者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自东汉末年以来的几百年里,华夏这片土地,承受了太多战火与血腥,暴君祸国,军阀乱战,世家无为……文明在坠落,在衰竭,在枯萎,溥天之下,斯文尽丧。在现实的满目疮痍里,他们这些读书人只能去追忆那上古的遥远盛景。

作为世家公子的代表,作为年少成名的才子,作为掌管经史典籍的官员,沈捷比谁都清楚,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过去曾经孕育出了多么辉煌灿烂的文明。

巍巍乎百代文治,浩浩乎千载伟业,漫长的时光里无数人辛苦搭建的宏基,怎么可以就这样被战火付之一炬?

“臣自幼喜好读书,侥幸托生高门世家,得以历观文囿,遍览辞林,每每读到前贤先圣之事迹,未尝不心游目想,望能以此卑微之身,承其遗志,兴废继绝,润色鸿业。”

少年时也曾踌躇满志,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些许才华,助理君王的一统大业。

可现实总是残忍得超出预料。祖父以死进谏,换不来君王的回心转意;父亲弃文从武,只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南梁终日笼罩在昏昏愦愦的氛围之下,王朝的大厦已腐朽至骸骨,众人皆沉醉于浮华虚色,独独显得他们这些人顽固、偏执、鄙薄。

亲眼看到父亲对着苍天悲叹“欲为仁君尽臣道,欲为苍生献己生”,却依旧被斩首于阵前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

可想到前赴后继的长辈,想到前贤先圣,想到在这乱世中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他又怎么能够放弃?

明明已经是黄昏,却有一抹迟迟不愿下坠的残阳,执着地想要为他再留一束光。

他看到了,他真实地感受到了,他怎么能弃之不顾……他怎么能忍心放弃?

“怎奈世事多艰,与理想相去甚远……可每每掩卷沉思,久不能寐,实在是不忍让明珠就此蒙尘……”

在那些亡魂面前,在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面前,他个人的遭遇与悲喜,实在是不值一提。沈捷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既然他侥幸托生于高门,侥幸习得人臣之道,他就不能停滞在这里。他必须要走出去,要带那些人走出去。

听了好长一段时间,沈捷只艰难地吐出了这寥寥数语,说得还十分空泛。高琛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眉毛皱起复又松开,他温声道:“好。我明白了。”

其实他隐隐能猜到沈捷的目的,毕竟去除了所有世俗的选项后,也就剩下了空泛而远大的理想。只是真正听到这个人隐藏起来的决心,还是会觉得很触动。

又沉默了一会后,他才开始和沈捷说这几日都发生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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