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签假条时办公室里各科老师正在批周测卷子，见周子钰喊报告，有老师调侃：“华老师，你们班度假那小孩来了。”

回忆了一下，自己请假应该也没有很多……吧，也就是签了四五六张而已。

幸好有班长陪同，班主任只是带着南方女人特有的尖酸语气说：“我这抽屉里可全是你的假条了。”一双干燥白净的手推了下眼镜，从镜框和鼻尖的间隙中抬眼盯着周子钰，让后者有些不自在。

踏出校门那一刻，周子钰感到如蒙大赦的松快，吐-出一口浊气。在上学期间外出让她格外兴奋，道两边的垂柳都比平时看的更鲜翠。

温芸领她到不远的一个镇子上，像是小时候奶奶带她去赶集那种地方，老旧塑料广告耷拉下来裸-露出泛着红锈的铁架，地上还有上午赶集被踏碎的白菜梆子。

小心翼翼让自己的鞋不沾到泥水，周子钰有点崩溃。

“非得在这儿买么?”

“最近的商场离这儿五公里，来回两小时。”温芸看对方满脸不情愿，硬拉着她的袖子往里走。

卖鞋的店在菜市场侧边，一间进深不足三米的小屋，两张桌上摆满了鞋，老板正在一张小凳上端饭看甄嬛传。见有人来，只说了句“随便看”，头都没抬一下。

abibas, Newbilence,最扯的应该是踢足球的迈克尔·乔丹，周子钰眼睛最终锁定了一双没那么大logo的网面白鞋。

“老板，这双多少钱。”

老板眼神瞥了一眼。

“二百。”

周子钰正准备拿钱包掏钱，温芸端详了一会儿鞋，开始讨价还价。

“五十卖不卖。”

没见过这种还价方式的周子钰惊呆，还有这种操作。

“美女，这个我成本价都不到。”老板终于放下了饭碗，开始她的表演。

“我朋友就穿着应付个运动会，要是好下次还来，五十五，不卖走了。”

说罢拉着一脸懵的周子钰做出要走的样子。

两人最终以六十元的价格拿下了这双鞋，还找老板要了俩塑料袋。

周子钰不会系鞋带，她的系法是鞋带绕脚踝两圈之后塞进鞋舌，温芸看得难受地直皱眉。

“你这系法跑步时候会散。”

她们在那张皮椅上并肩而坐，温芸把自己的鞋带拨散，给周子钰示范。

“捏起来，互相绕，一拉就好了。”

这天周子钰第一次自己打出蝴蝶结，跳了两下、很牢固，再也不会把脚踝勒出红痕了。

很快到了运动会的日子，天才蒙蒙亮学生就到操场前集合，早晨郊外雾气深重，青蓝色的晨幕让空气冷而清冽，和学生们拥挤的热气交融。

早早走完的一班学生交头接耳开始点评其它班级的表现。

“唉，你们觉得哪个班能拿第一?”

“七班吧，武术表演好酷。”

“我觉得十二班也不错，那几个跳拉丁的女生好好看。”

周子钰站在最后一排伸长了脖子听女生们挤在一块讨论，而她本人因为身高问题只能干瞪眼。这场讨论在最后的动漫社方阵走过主-席台时到达顶峰，台上响起核爆神曲时，全场沸腾，有人跟着哼唱起来。

扮演不同角色的coser，踩着4/4拍节奏轻快地向学生们走来，到达定位点时摆出角色动作，有的两两搭配，甚至男扮女装。瞬间将气氛点燃，引发了一阵不小的尖叫浪。多数是目前大热角色，周子钰看出来扮演金木研的不下十个。随着动漫社走远，秃头校长站上主-席台。

“同学们，我宣布，桐江一中第三十二届运动会，正式开始。”

运动会第一天，巡逻老师看守特别严格，早中晚各班点名一次，只有项目的间隙才有时间去一下卫生间。

靠近操场的宿舍楼前支了个书摊，专卖小说杂志，比外边的书店便宜许多。趁还没到比赛时间，周子钰跑书摊选书，凑个热闹。她本人对于现下流行的刊物嗤之以鼻，当然也是因为只要和同学交换，不花钱也能读到。

书摊前有个女人，手里提着两大袋零食，看到周子钰运动服前胸别着的名卡，招手呼唤她。那女人妆容精致，相貌出尘，着一件绣白鹤的宝蓝色衬衫，头发微卷，如果不看脸，只像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周子钰拿不准对方年纪，叫了声姐姐，对方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

“小朋友嘴甜呢，我是你们班温芸的妈妈，你可以帮我叫一下她么?”女人指了指挡在操场前的老师，双手合十道：“你们老师不让我进去，帮阿姨个忙，谢谢啦。”

回来时一班人正在给拔河的同学加油，从中找出温芸，指指场外挥手的女人。

“温芸，你妈妈叫你。”

看对方在树下和母亲拥抱，告别，提着两袋东西踏着哒哒地步伐跑回班来，脸上红扑扑，深棕的眼睛比以往亮了许多。

“妈妈让我把这个给你，谢谢你帮忙。”

是刚在书摊上没买的那本书。

班里大部分人的家长前几天或多或少送了些东西来，周子钰本来以为班长和自己同病相怜，最后发现小丑竟是她自己，心绪不由有些失落，虽然和林冉早就买好了运动会几天的所有零食。

和发小分食林家特制卤肉，面前空降了一个超大袋子。温芸从袋后边露出脸来，说：“这一袋给你们俩。”

“你留着吃吧，我们有。”周子钰极力证明自己不缺吃的。

“拿着，我们这边吃不完。”

林冉举起餐盒：“你们吃卤肉么?”

体委干脆把自己的零食拎了过来：“还推什么，一起吃。”

不知为何变成了一班团体大野餐，男生们也端着三盘超大号炒菜加入其中。

直到主-席台上叫到：“高一年级，跳跃类…准备。”

留了个来月经退赛的学委看守，其余人乌泱泱一片陪同参赛者上场。

运动会奖项多被艺体班的体育生包揽，其它班大半都是去滥竽充数的，即使这样，为同学加油的热情依然高涨。

体育委员是班里第一个上场的，在一众体育生手里夺得第五的成绩，虽然没拿到奖牌，但已经是班里比较不错的了。

有个女孩跳远，一下子扑在沙坑里，班里众人哄笑说她馋吃的了。

场上啦啦队的同学几乎是两军对垒，也不管自己班成绩怎么样，声音先压过对方再说，体委不知道哪里搞来个喇叭，声嘶力竭的在每一场比赛高喊：“xxx，加油！”把一班人数不足的短板补齐了。

轮到周子钰上场时，温芸有些担心，在背后捏了捏她的手心。

“子钰，你可以么?这么多人。”

“不清楚，以前可以。”

在她没有舞台恐惧前，跳高是她的强项，不过她目前对于大家的欢呼没反应，应该没问题吧？

起跳的哨声吹响，来不及反应，人已经先冲了出去，体委拿上了她的大喇叭，高喊：“周子钰，加油！”

在起跳的前一秒，这声音钻入周子钰的耳膜，被人群环绕的窒息感让她脚步发软，栽在跳杆前，手肘带着跳杆砸在了脑袋上。

场上一片哗然，对手的班级笑出了声，几个女孩上前扶起她，往她嘴里灌葡萄糖水，带着涩味的液体温入她的喉咙。

体委傻了，喃喃道：“不是吧，这杆怕还没你腿高呢。”

温芸帮她捏着肩，让她深呼吸，低声问道：“是因为喊加油，对么?”她刚刚观察了一下，没喊加油前一切正常，周子钰点头。

于是她转头对一班同学喊道：“大家这次不要出声，不要喊加油。”

这个要求很无厘头，有人提出异议：“老班会不会说我们孤立同学?”

裁判来询问要不要再跳一次，所有人的眼神汇聚在周子钰身上，她有点头皮发麻。

“那，再试一次?”

这次全班鸦雀无声，目光锁住周子钰，她深呼吸几口，眼中只有面前的跳杆。

助跑到跳杆前，贺足了劲地一跃，轻落在软垫上，全班沸腾了起来。而后的几跳由于没有声音干扰，状态一次比一次好，跳过后的欢呼也一次比一次大。

“铜牌，我们拿到铜牌了！”体委用大喇叭欢呼，这是一班整个运动会第一枚奖牌。同学像动漫里一样，把周子钰高高抛起，欢呼着她的名字，直到有女生跑来通知：“班长要比赛了。”她被无情丢下。

揉着今天被暴击两次的脑袋，周子钰喊到:“给我留个位置啊。”

温芸报的是400米，第一天只是预赛，周子钰闹不明白班里这群人怎么那么兴奋好像打了鸡血。

“这是我们班最有可能的一块金牌。”体委故作深沉。

操场上前襟别着高一一班的女孩，直直盯着前方的发令枪，四肢洁白矫健像只山崖间跳跃的鹿，发令枪一响，如同利箭脱弦飞了出去，全程没有一丁点减速，不出意外的拿到了小组第一名。

“好，好厉害。”周子钰目瞪口呆。

晚自习老师知道大家没有心思上课，索性放她们看电影，同学们把桌子摞起来挪到身后，只剩座位。班费买来的零食瓜分了不少。选片时班里分成了两派，吵吵了好久也没个定论。

体委站上凳子，呼吁道:“今天班长和周子钰是咱们班的功臣，咱们让她俩来选。”

“行!”大家拍掌，目光汇聚到两人身上。

温芸笑着看向周子钰：“子钰先拿的牌，让她选吧。”

周子钰回想了一下，刚才好像想看动漫的居多，在多媒体上找了个吉卜力的电影，顺手拉上了灯。

教室一黑，就方便她找个角落玩会儿游戏了，靠在垃圾桶和后门的夹缝里，把桌子拖到前边一遮，此地就成了她的安乐窝。

耳边渐渐传来争吵声和抽泣声，周子钰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摘下耳机，声音不是从室内传来的。

在黑暗中摸索，蹑手蹑脚走到温芸身边，告诉她班门口似乎有人在吵架，对方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不必担心，开门出去看了看。

回来时温芸扶着体委，后者满脸泪水，踹了一脚垃圾桶。

被牵连的周子钰把手机垫在屁/股后边，用眼神询问温芸对方这是怎么了。

“七班来人说我们抢了他们的方阵第一。”温芸似乎也有些生气，呼吸起伏格外明显。

方阵排名是闭幕式时宣布，连一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第几名，七班是怎么知道的？

为了不影响大家心情，三人没有将这件事伸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