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家出来后,鼻间一股潮湿的血腥味似乎还未散尽,李观尘走了没多远,远远地瞧见了昨天那个算命少年——何青。他站在一棵槐树下,头顶斜斜的斗笠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正静静地望着她。目光不动,像一潭死水,昨日的和善仿佛都不存在了。李观尘眉头微蹙,却未理会,低头朝街角走去。
午后阳光正盛,晒得瓦片反着光。中午的一碗馄饨并没有吃多少,她掏出几个铜板,从街边摊上买了一个芝麻胡饼,热乎乎的,还冒着白气,揣在怀里,顺着街道缓缓朝青衣馆的后山方向走去。
青衣馆后门的两个看门的汉子,背着手在门口踱步,神情懒散,却偶尔朝四周瞥上两眼。李观尘不动声色,绕过旁边几间低矮民宅,从旁边的一处羊肠小道悄然潜入。
后山入口处,一块很明显的裂纹斑驳的石碑赫然立着,碑面上刻着四个红色粗字:“危险勿入”。李观尘望了一眼并不在意,掸了掸袖口,踏进林中。
后山的植被很是丰富,药材很丰富,有些地方还能明显的看到被挖过的痕迹,这片后山应当是青衣馆采药的地方。山林郁郁葱葱,藤蔓缠绕,野草疯长,掩盖了原本的小径。枯枝横倒在地,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脆响。尽管是午后,林中却光线幽暗,只有零星阳光从枝叶缝隙中洒落下来,在地面投出斑驳阴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这里毒虫也格外的多,藏于她发间的蛊虫此时来到了她的肩上,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越往深处走,林间的气息愈发压抑沉重,李观尘脚步微顿,只觉空气中竟多出一丝潮湿而微凉的寒意。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见前方的林道忽然被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所遮蔽,薄雾初起时只在地面上浮动,像是一层轻纱拂过山林,可不过片刻,这雾气便迅速弥漫开来,不到十丈之远便已无法辨清方向。
“这个时候怎么会起雾?”李观尘低声自语,眉心蹙起。
此时正是日头高悬的午后,晴空万里,她一路上未曾见到溪流或湖泊,山林虽幽,但按理说不该凭空起雾,更不该有如此浓烈的水汽。
林中草木繁密,雾气游走其间,使原本就昏暗的光线更加幽深,再加上白蒙蒙的雾气,显得更加的瘆人。此时草丛间有些许窸窸窣窣的声响,轻微得像是枯叶翻动,像是蛇或是其他动物的声音,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一般。
走了不知多久,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周围的景致竟似曾相识。那棵长着歪脖子的大树,那块带裂纹的青石,都像是她方才经过之处。她脚步一滞,目光微凝,低声道:“这是……在原地打转?”
脑中一阵发闷,额角冒出些细汗,仿佛神智都在这片浓雾中被慢慢抽离。肩头的蛊虫忽然躁动起来,从她发间迅速爬出,跃上她的脖颈,在她毫无防备间,猛地咬了一口。
剧烈的刺痛让她浑身一震,仿佛从梦魇中惊醒,这雾看着并不像是普通的雾,更像是……
她立马意识到什么,然后迅速捂住口鼻,从怀里掏出面罩戴上,随后从药囊中取出一道符纸,用指尖在上头点了点朱砂,再快速地在空中勾勒几笔,口中念念有词。
“灵气所系,朱火为引,破幻现形,五方归元。”符纸在空中轻轻一抖,火光一闪,随即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细的红光。
随着法诀落下,浓雾竟像被剖开的白绸一般,渐渐稀薄下来,露出原本的样子。
李观尘微微挑眉:“果然,这是五迷阵。五行草药混合,以青、赤、白、黑、黄五色标记为眼,借山势之势布成阵图,使人陷入幻行。外人一踏入此阵,便会自觉在原地打转,而且......”
她又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雾气虽已散去,却仍残留着一丝说不清的香气:“藤萝花、香薷、野菖蒲……还混了干鬼针和苦楝根……”她蹙眉,声音冷了下来,“这是熏雾阵,用晒干的毒草混合兽油、黑泥,埋于五迷阵的节点,再点燃生雾,还能使人产生轻微的麻痹和幻觉。”
李观尘眉头微皱:“怪不得一开始并没有闻出来,但这种阵法是巫女的伎俩,这里结合了道士和巫女的术法,这巫女应该八成就是清了,那这个道士......”
“会跟在前两个村子里说的那个道士是同一个人吗?”她小声嘀咕道,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想起了那个俊美的算命少年何青。
她将蛊虫重新放回了肩膀上,继续小心翼翼的往前走。林中仍然寂静得出奇,唯有枝叶间偶尔响起的风声和一两声不知名鸟雀的鸣叫,愈显诡异。过了大概一刻钟之后,前方终于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的老屋。
房子两层高,木结构早已被藤萝缠绕得密不透风,绿色藤蔓如同活物,将整栋屋子裹得严严实实。已经看不太出来之前房子的颜色和样式,快要跟这片树林融为一体,但柱子上的一个木质的门牌上的‘青涂宫’三个红色的字样尤其明显。
老屋两侧,各有一口古井,井口都被厚重的木盖盖着,一个像是被封住了的枯井,一个看着像是平时常用的水井,边缘长满了青苔,似乎还有铁锈色的污渍。
李观尘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蹲身藏在不远处一株粗壮的树后,借着树干遮挡的角度观察屋子的动静,想要再观察一下,因为并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有几个人,贸然过去可能会打草惊蛇。
一切静得可怕。
她靠着树干缓缓坐下,抬手抹了抹额角沁出的薄汗,掏出怀中早前买的胡饼,轻轻掰下一角放入口中。馅料已经凉透,皮硬如树皮,她机械地嚼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头顶枝叶间缝隙透下的一缕缕阳光。
她轻轻咬了一口胡饼,嘴角却泛起一抹嘲弄般的微笑。她不是第一次独自涉险,可这次,心底却难得地浮出一丝茫然:“在这阴森的树林里就吃着一个胡饼,自己还快要死了,老鬼和黛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现在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还真是有点凄凉啊。”
忽而,她低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只见那如同蛛丝般的黑线,不知不觉已从指尖处悄然爬升至手腕。衣领下,早就有细细的黑丝从脊背向上蜿蜒,甚至已越过肩胛,贴近脖颈,隐隐有逼近下巴的趋势。
李观尘眯了眯眼,伸出右手,将左手袖口轻轻卷起,黑丝在肌肤下微微鼓动,像活蛇般蠕动。
她自嘲一笑,看着爬到手上的蛊虫:“还有两天就到十五了。”她语气淡然:“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给你喂血了。”
她用指尖轻轻拨了拨蛊虫的背壳,低声说道:“我要是真死了……你记得到时候自己吸,吃饱些,然后就走吧。”
蛊虫似乎是听懂了一般亦或者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有些躁动的在手心上爬来爬去。
“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忽如刀割般的剧痛从后背骤然袭来,痛的她瞬间趴在了地上,额头重重磕在了潮湿的落叶上。树林中一片寂静,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在昏暗的林子里显得异常刺耳。
李观尘的头上开始不断地冒冷汗,但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声响,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唇角渗出血来,沿着下颌慢慢滴落在胡饼碎屑旁的泥土上,旁边的蛊虫更是躁动了起来。
手背与脖颈上的黑丝此刻变得狰狞可怖,原本细密如墨的纹路竟开始变红发烫,像是被烙铁烙上去的纹路,感觉像是皮肤被灼烧,烫得皮肤一阵阵发麻发痒,如烈火炙烤般灼人。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内衫,贴在身上。
李观尘的视线开始模糊,世界开始旋转,眼前的胡饼变得遥不可及,她恍惚地想:“真惨啊……死之前连个胡饼都不让我吃完。”
念头一闪,两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做了一个诡异的梦,只不过这梦很是真实。
梦里下着血雨,天地一片猩红。雷声滚滚,她身旁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血腥味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耳边是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刀剑穿刺骨肉的沉闷声如擂鼓般敲击着她的神经。血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上,不知是血还是雨水,抑或是血混着雨水,只觉冰冷黏稠且刺骨。
她感觉有人抱起了她,那人高高举起的一把匕首,在她头顶悬停,寒光凛冽——
就在刀即将落下的瞬间,李观尘猛地睁开了眼。
她慢慢的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片青色的纱帐。她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眼神渐渐清明,手掌下触到的是柔软的锦被,耳边隐隐传来窗外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四肢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想要掀开被子,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手腕处被厚厚的白色纱布层层包裹,这感觉甚是熟悉啊。
她环顾四周,房间布置素净却带着几分女子的柔美。衣架上悬着一件洁白如雪的长衣,绣着浅金色的藤纹。梳妆台上摆着白色羽毛的饰品。床前香炉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混合檀香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
她心中一凛,眸光微凝,她现在——是在清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