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并不全然无辜。
这封信,的确是那个镇北侯写的。
对方也深知老王爷底下长子烂泥扶不上墙,不能指望,所以他私联的重点是小王爷,老太妃和他大哥才是明面上打掩护的。
对方想要拥护的是赵澈,而小王爷收到这封信只是藏起来并非销毁,是否证明他也动了心,万一回了信自己就完了!
信上所言的内容,有一种武将被逼急了的感觉。
身为将才却不能建功立业,守在边境遭受番人长年累月的骚扰,想打回去可没有朝廷的指示,不能行动;就算朝廷真的下令开战了,打赢了,也很快就会和谈,完全没有进取的心。
所以他渐渐生了野心,希望能够换一个强硬的君主,帝位还归太祖一脉也未尝不可……于是,镇北侯挑中了赵澈。
“……”这么说的话,当朝统治者对武将篡逆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对此,赵裕宁无法表态谁对谁错,唯一能明确的是他们一定会失败。
史料上可没有记载这一段,要么一败涂地,要么还没开始就寄了。
反正也成不了,他把信烧了避祸,总比被探子搜出来然后抄家灭门要好。
赵裕宁边烧边自言自语:“你是傻了还是糊涂了,与虎谋皮不是自己找死吗?就算对方能成功,说不定他想自己上位,或者把你当傀儡呢?”
赵裕宁把信烧得只剩灰,终于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突然,他看到仿佛有个纤长的影子立在窗前,长长的眼睫下落下一滴泪。
赵裕宁倒吸一口凉气大叫一声,倒地不省人事。
赵风闲刚忙完回来就听说小王爷再度犯病的消息,连忙去看望。
赵裕宁是真被连番刺激后吓晕了,醒来后看到赵风闲恨不得往他怀里缩。
赵风闲连连拍着他的背安慰,待他冷静些许后才问:“两个时辰前你母妃来过,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
赵裕宁屏退左右,连忙把自己发现的惊天秘密一口气吐露出来。
赵风闲也惊了惊,“原来如此。”
站在纵向的宏观角度来看,也不能说赵澈的想法错了,毕竟处事太窝囊才会有后面的屈辱可受,可惜历史无法改变。
赵风闲道:“你放心,既然咱们都知道症状所在了,对症下药就好,是该祛除顽疾了,我会想办法把所有隐患排除。”
这么算起来,孙锈反而只是个导火索。
赵裕宁瑟瑟发抖:“那,那我看到的那个影子?”
正是因为他死过,见过神也见过鬼,才更相信和害怕超自然存在。
赵风闲笑道:“有没有可能是你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赵裕宁:“……”他也没法压力不大啊!
再三安慰过赵裕宁后,赵风闲理了理思路,他想赵裕宁看到的的确是幻觉。
但这种幻觉,也许是这一世小王爷残存的意识投影。
罢了,赵风闲道:“我想找的人,已经有了进展。”
朝廷最近在募兵,他只需告诉这个消息,指一指路就行,找到的不止一个。每个有意从军的他都会提前说明战场朝不保夕的危险,以及就算立了功后续也可能被晾着无用武之地的窘境。
但大多压根不在意,他们更想领一份军饷养家,就算马革裹尸家人也能领到抚恤金。
他们未必是将星,却都有一副健壮的身躯和不怕死的勇敢精神,其中有一个尤其雄壮,天生神力,赵风闲打算重点关注他。
“那你怎么应付太妃娘娘的?”
白日时,赵裕宁直接跟太妃挑明,表示无论他们想做什么,自己都不会同流合污。
“母妃,您也趁早歇了这番心思吧。实话告诉你咱们王府早被上面安插了探子,我都自顾不暇了,您最好也看看自己后院有没有着火!”
反正嘴长他身上怎么说都行,赵裕宁积赞了多年亲戚聚会的经验,还是挺会忽悠长辈的。
这种时候不能对刚,越是反驳长辈,对方越会跟自己对着干,一不小心来个满门消消乐就完了。
他也只好费劲恐吓太妃:“再说了母妃,咱们除了血脉还有哪里可利用的啊?他将来若是想掌控大哥,把你给挟持了,咱们受掣肘不说,你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呀!您活了半辈子见过血吗?要是他胃口更大,说不定会把我们一家全给杀了!”
赵裕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和大哥有钱有势享尽优待,您有人养老享尽荣华富贵,活着不好吗?”
就算有九成胜率,最后一成败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起反心和找死有什么区别?何况目前一成的机会都没有。
太妃的脑子根本不足以考虑这么多,听完冷汗直冒被人扶着才能回府。
赵风闲道:“就这点心理素质还敢搞事,你母妃和大哥是这样的我就放心了,他们很好搞定。”
从郡王府回去之后,太妃突然也变得神神叨叨,又是暗中排查,又是到处游荡,还真给她揪出几个来路不明,鬼鬼祟祟的下人,让人结算工资给打发了出去。
之后太妃和王爷开始频频做噩梦,梦到老王爷斥责他们想断其血脉子孙,大逆不道之类等等,醒来俱是惊惧无比。
在古代人们还是很信奉神鬼祖宗的。赵裕宁住回去侍疾那几天,他们连夜找出所有不利的因素销毁,自此也歇了心思。
赵裕宁一边看这对母子抱头痛哭一边偷笑,没想到当神仙弄起鬼来,也这么熟练。
搞定王府一家隐患此后一月不到,边境彻底乱了。
北方近年天灾不断收成不好,对面的首领又打着幌子来烧杀抢掠了,停战条件似狮子大开口。
泱泱大宋,国库不缺这点三瓜两枣,如果对面哭求说不定就给了。结果人家不仅不求,还主动挑起战乱,朝野吵作一团。
一部分官员说要不就支援一下吧,反正也不过是未开化的野蛮之徒;一部分声称不能忍,必须打回去。
官家又不想打,又不想被打脸,最后还是点了将帅三军,命令出兵。
在如此背景下,武将人才大多被打压,将才不多,孙锈原本被判秋后处斩,却又被赦免起用,派他上阵戴罪立功。
等死也是死,上阵说不定不会死还会立功,将来他的好日子就来了!孙锈自是不肯放过机会。
当了十年土匪,他的武功和胆魄早就被练出来了,更不会怕杀人,阵前表现确实不错。
赵裕宁稳住王府坐镇后方,赵风闲就去战场观望,隔几日回来一趟,带回有用的消息。
第一次回来,他对赵裕宁说:“我见到了镇北侯,让他军帐无端起火,把他意图作死的证据全烧了,打算给他个机会。”
毕竟当朝武将的确难得,如今镇北侯已经失去了出师之名,如果他识时务就该撤销打算。倘若他之后还是起事,那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了,必败之局就让他自己去权衡吧。
随后,他把一封信交到赵裕宁手里,“你看看吧。”
小王爷赵澈居然真有回信,不过却是拒绝。
按理说这种事嘛就该趁早销毁物证,不想应直接不回就行,偏偏他还是回了。
只有几句话:“当下百姓安居乐业,小王不忍生灵涂炭,望将军自省自爱,莫要走了错路,介时悔之晚矣。”
赵裕宁把所有可能致自己不利的证据全部销毁之后,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小王爷有点像那种平淡的愤青,甚至还有点厌世。
赵裕宁已经从陈伯那里得知小王爷的生平和过去。
他自小不得母亲疼爱,一来他是次子没那么重要,二来母妃怀他时,父亲宠爱姨娘让其备受冷落,是在他七八岁时老王爷去世了,长子承爵后,太妃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太妃疼爱的不止是长子,还是能给她带来荣誉和舒坦日子的象征,而他的存在只会提醒母妃,曾经她作为主母过得那样糟糕。
被母亲忽视,父亲又死得早,活着的时候也跟隐身差不多。高兴了逗逗他,不高兴时主动问安也能被训斥一顿,因此小王爷的亲缘关系可以说是无比淡薄。
好不容易长大些显示出不同常人的经纶之才,可惜考了科举也不能担任实职。眼下的朝廷和他的理念完全相悖,无论如何努力也只是一片惘然。
赵裕宁怀疑甚至小王爷根本不在意密信会不会被告发,他虽拒绝谋逆,但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摆烂了。
他最后的挣扎,大概也只是没想到上面不给一点辩驳的机会,带头抄家的将军把王府的人一片乱杀。
赵裕宁喃喃:“你饮下毒酒的那一刻,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是解脱,还是愧疚,亦或是对自己郁郁不得志的一生感到心酸?
此刻的他不能感同身受,或许是宋朝距离自己生活的现代太远了。赵裕宁反思自己,若他一开始便活在当朝,说不定也会如此愤愤不平。
再假如他如果穿到什么满清后期,革/命前夕,一腔热血碰到恨铁不成钢的队友,可能也会觉得十分无力吧。
赵风闲第二次回来,带回他们计划成功的消息。
孙锈冒了尖却也不是十分冒尖,赵风闲挑中的几个壮士都很勇武,他特意将其安排到了与孙锈同帐的将军门下,有了竞争和对比,他更难出头。
但孙锈的确比没有经验的武夫要懂得讨好奉承一些,在将军账下待遇不错。
他也很会揽功,比如一伙人一起出任务,成功返回后顶着同伴嫌恶的眼光第一个邀功奉迎拍马屁,遇到任何情况不管对不对先说一通,十分好表现。
其实对于领导而言,这种棒槌式牛马还是好用的,孙锈得到的机会也比别人多一些。
但他身上的气运正在快速消散。
赵风闲偶尔遇到韩青时,见他也一脸无语,便打趣道:“怎么,现在不阻止我了?不怕你完不成任务?”
“……”韩青道:“我保证他能得一笔钱就够了,至于他能不能守住,后面下场怎么样全看他自己。”
毕竟孙锈做的恶心事实在太多,当土匪时烧杀抢掠,上了战场也不改。
同样出手狠辣,欺压下级,做事不留余地,早作完阴德早遭报应吧,他看着也烦了。
不出所料,这场仗没打几个月就结束了。宋兵把番人赶回了边境以外三十里后,班师回朝。
当朝用行动表示自家不是予求予己的包子朝廷,对面得到了和谈和被支持物资的机会,皆大欢喜。
孙锈回来后被封了个小将职位,赏赐了不少财物和一座府邸,够他吃香喝辣的。
这世没有诏安事件也就没有从良的说法,孙锈是戴罪立功还得到了赏赐,按理说是翻身了,堪称杀人放火金腰带。
但与他的预期相距甚远,他以为他会成为大将军,而不是随便一个小将就被打发,往上有无数级别的将军都能压他一头。
何况他这几个月已经打听清楚,那个莫名其妙让他被抓捕,差点害死他的小子,居然是本朝的郡王爷。
他恨得牙痒痒,可惜对面的身份太高贵了,根本无法报复。
有的人就是如此思维,他可以害人但人不可以害他,被他害的人见他仍然作威作福,没有任何惩罚,棺材板快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