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六月仲夏,天地之间就像似被金纱笼罩着,金碧辉煌。
卯时三刻,晨雾将散未散,天坛里氤氲着柏香,此时早已被烛火照得通明。
谢书群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在礼部尚书娄齐的引导下缓步登上祭坛。
青铜鼎中腾起的香烟裹着松柏香,缭绕在谢书群玄色冠冕之间。
“维天佑我大谦,赐福黎庶……”祝官声若洪钟地将祭文宣读完毕后,谢书群执着玉璧躬身行礼。
早晨的祭天仪式,是新皇帝向上天禀告自己即将登基,祈求上天保佑国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环节。
巳时,太和殿前,三百六十名武士按序肃立着,江无尘一身银色鱼鳞甲立于武将之首。
谢书群缓缓踏过刻着浮雕的御路,抬手接过司礼太监递过来的传国玉玺。
“恭请陛下即位!”鸿胪寺卿高声唤道。
在钟鼓响起之时,满朝文武与各国使节齐刷刷地伏身跪地。
“朕承天命,继大统。”诏书声穿透整个皇宫,“大赦天下,改元景和!”礼乐声中,谢书群端坐在龙椅上。
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殿前江无尘身后的那个身影上。
至此,谢书群完成了他的第三次登基。
太和殿外山呼海啸的“万岁”声里,藏着无数个被抹去的晨昏。
谢书群盯着那个永远被困在时间漩涡中的少女,思绪万千。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李堇葵的时候,他刚从睡梦里醒来,就见到一个满身稻草的陌生人向他走来。
她说他有帝王之相,她可以帮他当皇帝。
谢书群第一反应是荒唐,他只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乞子罢了,怎么可能去当皇帝。
第一次他不相信她,从身后掏出匕首一刀致命。
再次睁眼后,那个像疯子般的女生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似乎还带着一些讨好。
一样的话术从她嘴里说出来。
谢书群很惶恐,自己分明将这个女人杀死了,她为何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分明还在梦里。
为了从梦里醒来,谢书群将刀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第三次,李堇葵带着笑脸再次找上他,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一般,似乎只是为了达到那个目的。
每个轮回终结时,李堇葵都会失去所有记忆,赤裸裸地坠入新的开始。
算了,那便随她去吧,反正这一切还会重来。
然后谢书群经历了第五次,第六次,第七八九十次……第好多好多次。
他记得李堇葵为了供他读书,想方设法地去赚钱,当绣娘、去酒馆打杂、卖手工活。
那一次,谢书群记得特别清楚,李堇葵得了风寒死在冷冽刺骨的冬天。
不知是哪一次,李堇葵终于变通了想法,决定带他去投军,随后,李堇葵开始一次次死在保护他的时候。
最难忘的那一次,李堇葵是女子不能去投军,于是在军营附近支了一个小营帐,平日里可以给他送送饭,洗洗衣服。
然后,西乌两军来犯时,走岔了路,等谢书群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李堇葵的营帐已经塌了,里面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
从此以后,李堇葵去哪,他都要求与自己寸步不离。
李堇葵用瘦小的身板为谢书群的皇位铺出了血的一条路。
而谢书群却要背负着她无数次的牺牲,在这宿命的迷宫里反复穿行。
最后,李堇葵成功了,谢书群久经万难终于坐上了龙椅,可是椅子还没坐热呢,李堇葵就出了意外。
那时谢书群不在李堇葵身边,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头晕,等到睁开眼睛后,他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牛棚。
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世界崩塌时她眼里的光比血还刺眼。
渐渐的谢书群在反复的重来之中发现,每一次的故事都会随着李堇葵的选择而发生改变。
所以,哪怕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往哪走,也无法插手,因为他害怕故事失去掌握。
上一世,谢书群终于护着李堇葵坐上了皇位,可故事还没有结束。
仅仅哭着来找他,语无伦次:“为什么……我还不能回家……明明你已经当上皇帝了,我为什么还不能回家呢?”
谢书群从她的描述中得知,让他当上皇帝是她的任务。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从第一眼谢书群就知道了。
他问李堇葵这里有爱你的人,还舍得回家吗?
李堇葵说这里始终不是她的那个世界。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李堇葵决定留下来,这是谢书群过得最开心的一个世界,他们在那时是一对恩爱夫妻。
可是寿终正寝后,他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谢书群很痛苦,为什么李堇葵可以什么都不知道,挥挥衣袖仿佛那些血与泪从未存在过。
算了,让她回去吧。
这样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日子,不是李堇葵想要过的生活。
“仅仅,我们找个吉日重新成一次亲吧,顺便将封后大典办了。”已是皇帝的谢书群牵着李堇葵在御花园里逛着。
李堇葵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
愣神过后,脸上慢慢泛起红晕,竟然有些羞涩,她挠了挠头,小声嘀咕着。
“虽说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现在真要当皇后了,心里还是有点慌的。”
谢书群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很认真地看着很久才轻声开口:“不过是一场仪式罢了,仅仅大人还会怕吗?”
李堇葵连忙自我安慰着:“没事没事没事,区区后位,拿捏!”
正说着,几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御花园的四处中暴起,手中泛着寒光的利刃直指李堇葵。
谢书群毫不犹豫地挡在李堇葵身前,抽出腰间的佩剑,同时大喝:“护驾!”
他站在前面迎向刺客,剑法凌厉,剑风呼呼作响。
李堇葵虽有些慌乱,但也努力让自己镇定,寻找反击的机会。
刺客们配合默契,几人缠住谢书群,另外一人瞅准时机,绕过谢书群,向李堇葵飞奔而去。
她避之不及,那刺客的利刃挥向李堇葵的手臂,顿时,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袖。
“仅仅!”谢书群在远处看到了这一幕,眼里闪过一抹骇人的杀意。
他手中的剑越发狠辣,剑气逼得身前刺客连连后退,片刻就抽出身直奔李堇葵的方向。
此时,锦衣卫们终于赶到,迅速将剩余的刺客团团围住,一并擒获。
谢书群顾不得处置刺客,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李堇葵身旁,看着她受伤的手臂,眼中满是心疼。
“是我没保护好你。”
李堇葵强忍着疼痛,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别怕,太医马上就来。”说罢,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快步向寝殿走去。
大典前一日伤疤终于结痂了,李堇葵正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伤疤皱眉:“我滚你的,这个疤丑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出去见人。”
话音未落,谢书群托着檀木匣踏入内殿,匣中十二对珍珠流苏轻轻的晃动着,最中央的红宝石凤冠在烛光下流转着碎金般的光。
“以血染冠,本就是天命所归。”他指尖抚过她肩头的纱布。
李堇葵侧首看到了匣子里的珠宝,有些恍惚,原来当上皇后就是这种感觉吗?
次日,李堇葵穿着深青色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站在宫门前,望着前面跪伏的宫人与绵延数里的红绸,她突然攥紧了谢书群的手。
谢书群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朕在。”
从太庙焚香祭祖开始,李堇葵的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祝祷词在屋顶盘旋,她盯着面前一排列祖列宗的牌位,有些出神。
按理说,谢书群早就当上皇帝了,帝王值应该到了100%呀,为什么系统还不出来播报呢?
真是怪事情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吗?
李堇葵的指尖不自觉的收紧了供香
“娘娘,该去太和殿了。”身边的水仙如今成为了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她在李堇葵耳旁悄声提醒道。
李堇葵这才缓过神来,搀扶着水仙,后面跟了一长条的人往太和殿去。
一路上,李堇葵满脑子都是热得不行了,这个皇后的礼服太过复杂,没有当同知的时候穿得轻巧。
本来就热,穿着这一大坨更热,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
直到踏入太和殿,看到谢书群从龙椅上起身时,才缓和了不少。
这当皇帝就是爽呀,宫殿都凉快不少,要还是像原来那么艰苦,谁管你热不热?李堇葵不禁在心里想。
“咨尔李堇葵,德配坤仪,仁彰内则……”诏书声落,谢书群执起皇后玺绶的手竟然有些微微发抖。
李堇葵觉得他有些可爱,接过玺绶时,故意压低声音:“陛下若手再抖,可是要被史官写进《起居注》了。”
谢书群望着眼前人,凤冠霞帔的模样,恍惚间与记忆里满身是血昏迷的少女重叠。
直到太和殿外爆竹声轰然炸响,才惊觉这场迟来的封后大典终于落幕。
“仅仅,我爱你。”谢书群在大典结束前神色复杂的抱紧李堇葵,将头埋入她的颈窝。
李堇葵有些不知所措,也回抱,轻轻地扶住谢书群的头,说道:“我也爱你,书书。”
暮色渐浓时,宫人将合卺酒端了上来,谢书群在外面宴请朝臣,只留李堇葵在寝殿里乖巧地戴着红盖头等着。
红烛摇曳的喜帐之外,谢书群面对着殿门迟迟不敢推开。
前几日他在藏书阁翻到一本泛黄的《帝王志》残卷,烫金书页赫然写着:“欲成千古霸业,必断七情六欲,以挚爱之血祭天,方可功德圆满。”
那时李堇葵还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问着:“书书你在看什么?”
谢书群只得不动声色地将书合上,笑道:“一本前人留下来的书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吱呀一声,殿门终于被推开。
李堇葵在盖头之下,脸上终于浮现了笑脸,有些撒娇道:“书书,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屁股都坐痛了。”
她带着关心的口吻,埋着头问道:“那些大臣可不敢给你灌酒吧?我……”
少女即将说出口的话被没入胸口的匕首打断了。
她闷哼一声,有些慌张地一边揭开盖头一边喊道:“书书你没事吧!是不是有刺客?”
但眼前的一幕却让李堇葵愣住了。
温热的血溅在谢书群的下颌上,谢书群就这么平淡地握着匕首插进她的胸口。
“书书?”李堇葵瞳孔猛地收缩,有些错愕。
她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却已无力起身,鲜血汩汩地从心脏流出。
“你怎么……”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只是躺在地上看着脸上毫不改色的谢书群,只一刻便了然。
喉间涌上血沫,李堇葵咽不下去,只能顺着嘴角流出来,刺骨地寒意从胸口蔓延,此刻她已冷得发起抖来。
眼泪从眼眶夺出,她撇着嘴面带歉意地看着谢书群重瞳:“对不起……书书,是真的很抱歉……”
对不起,你的苦难都是我造成的……对不起,很多时候没有过问你的意见……对不起,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对不起瞒着你那么多事情。
李堇葵张了张嘴,却只能咳出更多血。
谢书群垂眸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李堇葵,指节苍白却纹丝未动。
窒息感与疼痛感交替袭来,泪水混着血珠砸落在鲜红的嫁衣上,李堇葵断断续续地碎碎念着。
“我有点怕……我有点害怕……”
“我有点想我妈妈,我……有点痛……”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从眼前穿着玄色龙袍的身影再到全部视野都变为黑色。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他望着窗纸上自己笔直的剪影,喉结动了动却终究没再回头。
胸口痛到麻木,意识渐渐模糊,李堇葵的泪水依旧不停地流着。
“你当真就这么绝情吗?”少女感受到自己的气息在变弱,在心里有些不甘地最后问道。
直到她最后一丝气息消散,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突然,空中响起一道好久都没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