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入口以献祭陆吾为代价，以尤凊血液为钥匙，向凌安怀打开了大门。但是却不得贸然进入。

钟山禁斗禁灵，进去后修者与凡人没有区别。根据进入钟山之人欲望不同，钟山显现出来的困难也有所不同。

因此凌安怀并未贸然进入，而是将地图合拢，放置在尤凊的胸口——这本来就是贯胸人的职责，每一个贯胸人胸口都应该存放着一个钟山地图碎片。

尤凊从未思考过自己和钟山的关系，更没想过自己天生胸口大洞，竟是为了存放和保护钟山地图碎片的。

只是这样的种族天赋也限制了自己，无法去触碰胸口的地图。就像医者无法自医，守护者无法触碰自己所守护的东西。

至于尤凊为何会不知道，这也许和她遗失的记忆，以及整个神州大地空缺的几百年时光有关。

“我不是说了吗大师姐，”凌安怀看着尤凊胸口洞中存放的地图，那幽蓝的光倒映在她侧脸，病态又疯癫，“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师姐，最好不要背叛我。”

尤凊背脊发凉，冒着冷汗同凌安怀对峙：“哼……你现在可当真是越来越病态了……”

凌安怀冷笑，将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不再是张扬地将头发抓到脑后，肢体印刻着谁人的习惯。

“多亏你们的福啊……”

顾修缩在暗处，所窥伺到的一幕幕都让他心惊肉跳。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凌安怀有意让他看到的，毕竟以凌安怀的神识强度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应该算是机密吧，为什么给自己看到？

为什么要让封琚月看到？

凌安怀不顾一旁的尤凊，慢慢把目光，转向顾修的方向——白色的眼睛里，黑洞洞的两团火焰笔直地注视着顾修。

果然发现了吗。

顾修放下窥伺用的符纸从暗处走出，喉咙谨慎地吞咽。发现自己在紧张，不由自嘲，自己竟然会惧怕昔日的同伴。

哪怕这个曾经的同门、伙伴，现在看上去非常不对劲。

“凌安怀……”顾修主动出声，试图将曾经的凌安怀呼唤回来。

然而凌安怀只是叹了一口气，慢慢朝顾修走去。气定神闲，闲庭信步的，好像刚才那病态的一面从未发生。

这反倒更显诡异，叫人起鸡皮疙瘩。

配合着地下牢房的阴暗与潮湿，原本感觉不到阴森的顾修此时汗毛倒竖。

“顾修，现在她在看着吗？”凌安怀搭上顾修肩膀，那只手冷得不像话。

顾修故作镇定道：“没有。你发现后，我就没有放给她看了。”

“也就是说她知道，”凌安怀拍了拍顾修肩膀，绕过他往上走，“走吧大师姐，我们去入口等她。”

“现在还叫大师姐是在嘲讽谁呢。”尤凊呛嘴，但还是抬脚追上凌安怀的步伐。

她甚至没去在意一下顾修。即使她能听见那吵得不行，在呼喊紧张的心声。

桃霁岚紧随其后，经过顾修时特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回忆起当初交手的画面。但眼下，算作同伴，就算再怎么喜欢战斗，她也要优先凌安怀的命令才行。

鸿泽城内，封琚月捏着没有回应的蓝色符纸，在寝室中沉默。她不担心顾修会遭遇不测，凌安怀绝不是会对同伴下手的人，但是没有回信，这代表凌安怀发现，并知道她在暗中窥伺。

凌安怀知道但是没有直接挑明，只是用眼睛看过来——最直接的邀请。

也就意味着，自己需要单刀赴会浮空岛。那是娘娘的地盘，而娘娘和凌安怀达成了某种合作。

也可能不是合作，是胁迫。毕竟凌安怀的样子实在不想正常的状态，只能看到一点过去的影子。

离开地下牢房，凌安怀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完全安静下来时，凌安怀的声音便会开始充斥。

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她已辨别不得，只是太多声音，在共同说话，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吵得她头疼。

她们说得喊得，不无道理，但自己没有理由听她们的，于是只能梗着脖子和她们辩驳吵嘴。

其他人听不见这些声音，只有她能听见，于是在桃霁岚看来，凌安怀已经彻底疯了。

终于在一声愤怒地爆喝后，房间被爆喝震破，凌安怀又再度聆听到了短暂的安静。

随后便是密密麻麻的，更多的凌安怀的声音。

“吵死了！一切都在按计划走不是吗！我没有走错哪一步吧！你们到底要我怎样！”

“别来烦我！我从她身边离开就已经很折磨了！你把我逼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不够吗！”

“是你自己选择的大义！不是我！我没有你那么伟大！停下！闭嘴！别说了！”

“我一直有在做！我只想回家！我只想回去！回去！回去！”

而后，又是长久地寂静。

这是尤凊头一次见凌安怀暴躁的样子，她听不见任何凌安怀的心声，只有凌安怀气急败坏崩溃地咆哮。而门外的桃霁岚，以及刚回来的涂丹却是司空见惯的模样，不如说涂丹早已有所预感。

“又开始了？这次持续了多久？”涂丹像例行公事一样，询问桃霁岚。

“比昨天多了一炷香的时间，得加快进程了吧。不然她精神受不了，迟早自裁。”和在凌安怀面前时乖顺模样完全不同，桃霁岚一板一眼汇报着记录的时间。

“那刻不容缓了，”涂丹眼眸一转，看向尤凊，“尤凊，她已经把东西给你了吧？”

尤凊撩开衣襟，胸前缥缈出云雾，隐约能听见其中溪流与山风嬉戏地声音。

“等她清醒，我们就去钟山。”

这个过程尤为漫长。

现在房间暂时安静，是因为凌安怀向自己肉身打了一发灵力冲击，那些声音跟着吃痛，才停下絮叨。

凌安怀盘腿自我疗愈时，声音又出来了。一个，两个，一些，许多，最后汇聚成庞大的繁复纷杂的诸多声音，将她的识海，将她的思考充塞。

她的思考形成了一张网，引以为傲的所有思考，将她层层包裹，透不过气，覆盖，缠绕，作茧自缚。

凌安怀闷哼一声，黑血用嘴里喷出，溅落地板，连带着眼睛里，流淌出黑红的眼泪。

此时心魔也是趁虚而入，拥抱她，低声细细地耳语，让本来就厌烦话语声音的凌安怀更是急火攻心。

兀地房间被破开，忽阑子和顾修被涂丹与桃霁岚扔进来。

两人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整个房间就被下了禁制封印。

涂丹拍拍手，嫌弃手上沾着人的味道，撇着眉毛轻蔑道：“趁那家伙神志不清，自己把这两人除掉吧。省得我们动手，她跟我们生更多嫌隙。”

这样不是会更生嫌隙吗？桃霁岚心想。

尤凊轻哼一声，抱着剑，读出桃霁岚所想，口头回复道：“你觉得她像是第一时间推诿责任的人吗？凌安怀不会。如果她真的亲手杀了自己的朋友，首先我们要做到应该是制止她同归于尽的自爆想法。”

禁制之内，凌安怀半跪在地上，卷末刀插在胸口，封印自己疯魔地状态。

她喘着气，用力攥紧刀柄，双眼布满血丝，凄苦地望着两人，张着地嘴淌着蓝色的血液。

忽阑子扒拉她时的呼喊，凌安怀已经听不见了，哭花的脸，她也看不清了。

顾修疯狂砸着禁制，他引以为傲的神火此刻毫无用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始终渺小如蝼蚁。

晕死过去前，凌安怀还想呢喃两声封琚月来着。只是可惜，连呢喃都没来得及，只有血液溅落地板，以及倒在忽阑子双臂后的闷声。

“该死！那些个妖怪！不是人的东西！”顾修把武器扔掉，双拳敲打在禁制上，连回应地声音都没有。

忽阑子的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凌安怀脸上，咬着牙，捏着袖子混着眼泪擦去凌安怀嘴角的血迹。

她看不懂啊，这条路，她看不懂了。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到底怎么选择才是正确的？

前进的道路，就必须伴随如此牺牲吗？

封琚月啊，你帮帮我们，帮帮凌安怀啊……

似是有所感应一般，腰间系着玉佩的绳子突然断开，玉佩当啷掉在地上。

封琚月弯腰捡起，攥在手里。

她现在，将进入鸿泽城最大的秘密——由鸿泽大帝东衾华本命神器东方捻指针为源制造的大型法阵。

若进去与本命神器上残留的意识成功链接，那么封琚月也能得以短暂快速提升修为。就是此行为会十分损耗精元和寿元。

但封琚月认为，眼下已是顾不得这些东西的时候了。

娘娘和凌安怀在谋划什么，她不打算了解那么深刻。

但是那个计划，绝对不在正道。

需要那么大的骚乱和战场的计划，也绝对不是好计划。

万剑山下，沉睡的最初最古之魔已然苏醒。

猩红地眼睛分裂出一颗又一颗小小地红色眼珠，滚动，聚集，分散，交流。

是最古的最初的呢喃和低语。

一切已经就绪。

马上，即将，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