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九十九游马是在教授的办公室里。那时一个爽朗健壮且健谈的男人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和教授商讨着下一次实地考察的行程安排，教授见我进来，朝我招了招手，说：“这位是九十九游马先生，他会是在三周后的实地考察里带领你们几个学生的向导，路上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可以问他。”九十九游马露出笑容，牙齿很白，衬着小麦色的皮肤有种健康的美感。他看上去和我年纪差不多大。我拘谨地朝他点点头，和他握手。外貌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的冒险家有双宽大且粗糙的手，手劲很大，握得我的手有些疼。那天的见面会谈在我进入办公室后只又持续了十五分钟，然后九十九游马便重新背上背包，和我们告别离开了。
“好了，人都走了，该把目光收回来了。”教授坐回椅子上，悠闲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个男人身上确实有种奇特的魅力，有时和地狱里专门勾人魂魄的恶魔没什么区别。”
“形容有些过于夸张啦，老师。”
我笑了笑。
实地考察是去国外，我们一头钻进那雌伏于大地之上、犹如兽脊般的连绵不绝的山脉，茂密的原始丛林在我们头上遮天蔽日，不时还会听见野兽的吼声。毕竟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课题，再危险也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不过似乎是因为有九十九游马作为向导在我们身边，这让我们安心了不少。他有条不紊地带着我们穿越丛林，挨个找到我们此行的目标，另一些时候还会帮我们搭好必须的仪器设备，或者是帮我们拿东西。
他是个经验很丰富的探险家。他好像来过很多次，对这座山脉的情况了如指掌。
途中有两个人想要自行探索，便自信地拿着备份地图悄悄脱离队伍，事实证明，教授给我们请这位向导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也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们之中会有不听话的人。
而九十九游马对这种突发状况已经不意外了。
“你们几个先跟上我！”
向导先生的身影敏捷地奔跑在山间，速度快得不正常，精准地避过树枝草丛灌木等障碍物，而我们身上则是被刮了不少口子，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事情了。我们都听见了那两个人的尖叫，想来是遇见了游荡在原始丛林里的野兽。
更惊人的事情发生在后边。
九十九游马竟然赤手空拳打倒了那两头袭击人的野兽！
没事吧？
没……没事。它们死了吗？
或许吧，这地方本来安全度就不高，安藤教授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会请我过来的，唉，我说你们听点话就能省掉很多麻烦。
对不起！九十九先生！我们知道错了！
两个给人添了麻烦的学生大声向九十九游马道歉。
重新整理好行囊，我们继续上路。进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上不少。
行至傍晚，我们挑了个地点扎营，准备晚饭。
“这是摔到了吗？”
九十九游马注意到了我手上的伤。
“没事，等一下我自己处理。”我说。
“我帮你处理吧。”
我们面对面席地而坐，他语气听上去就像是在哄小孩，然而却动作强硬地拽过了我的手，避开了我的伤口。他从自己的行囊里摸出了简易的医疗包，清创包扎一气呵成，像是类似情况处理过很多次，夜色中，燃起的火堆映照得他的脸红彤彤的，男人神色认真。我决定还是找点话题和他聊一聊：“九十九先生做探险家已经很长时间了吗？”“嗯？这件事吗？我也记不住了。”他这个回答令我有些意外，他看上去那么年轻，成为探险家最多也不会有十年以上的时间。
“好啰！包扎完事！”
“……我的事情你还是别费心问了，因为要解释起来挺麻烦的，以我笨嘴拙舌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红眼睛的男子少见地朝我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还带着几分年轻人的腼腆。
“我只不过是负责给你们搭桥引路，顺便保障好你们一路上的安全，就这么简单。”
说这话时，他认真地看着我。
那双玛瑙红色的眼睛从那时起便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心里竟喜不自禁，像个女人，对他一见钟情。
不，这或许是所谓的吊桥效应吧。
在接下来的考察行程里，他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战士，当时行走在陡峭的羊肠小道上，我差点摔下去，还是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整个身体纹丝不动，没费太大力气就把我拽了上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很快和他熟稔，他总会认真地听我的各种抱怨（大多数抱怨是对于繁重的学业），偶尔会回应两句，这时他倒是像座沉默寡言的港湾，一改往日健谈的模样。
****
我们在那座山脉里待了足足有三个月，中途有下过山，去最近的城镇进行补给。这次考察顺利结束，我们带着成果返回了学校。光是整理记录，就花了我们不少时间，每在夜晚敲键盘写论文的时候，我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一天发生的小事，想起向导先生的那双红眼睛。扰得我心神不宁。终于，在某次向教授汇报完工作进度后，还是忍不住询问安藤教授有关于他的事情。老头从老花镜里抬起眼淡定地看向我，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什么？”
“这是他家地址，你想去见他就去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头被我的表情逗笑了：“你可就是那个意思，行啦，进度汇报完了，赶紧滚蛋吧。”
……我真没那么想，只是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想和他交个朋友，更多地了解他。
笨嘴拙舌的向导先生几乎从来没和我们讲过他的事情，我还是从安藤教授这里知道九十九游马曾经是个很有名的决斗冠军，不过近些年他不怎么参加现在的决斗大赛了，这才淡出大众视野，但还是会有一群死忠粉丝关心他的情况。
九十九家在心城是和其他人家毫无区别的房子，二层、带个小阁楼。
我惴惴不安地按响了他家的门铃，想着就是一次拜访。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姑娘，黑色长发，灰蓝色的眼珠，有张异常漂亮的脸，身上穿着乱七八糟搭配的一套衣服，我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机油味。
姑娘诧异地看着我：“是来拜访父亲的？”
“我是九十九游马的朋友。”
“哦。”她点点头，把我让进了屋内。
“那你进来吧，我去喊父亲，他还在睡呢。”
我虽然对她与九十九游马的关系心有疑虑，但并没有对此说什么。
“欸？石井你来了啊，是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我只是想来拜访你……”
“嗯……嗯？”
我有些尴尬，忽然急中生智。“我想邀请你一起去吃顿饭，感谢你之前对我们的照顾。”
“哦，好啊，什么时候去？”
他答应了。
我注意他身后的姑娘又开始挤眉弄眼，表情怪怪的。
……
“妈妈，竟然有没见过的人邀请父亲出去欸。”
天城怜从二楼的窗户探出身，给快斗打了个电话。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在收拾东西。
“……好的……把那边的监控调出来……”
“库库尔坎你刚才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了。”
……
那天的聚会渡过得很愉快，我们互相加了社交账号好友。
我有想过之后加入到他的探险旅途里。
想成为他的伙伴。
想要与他建立更深的关系。
想要更多地了解他。
……想要他的目光更多地放在我身上一点。
人总是无可救药地对神秘的事物产生兴趣，更何况，我对于九十九游马感兴趣并不只是因为这一点。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突兀。
“你有些越界了。”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背后响起。我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是一个还要比我年轻一些的年轻人，似乎还是少年的年纪。灰蓝色的眼珠不耐烦地看着我。
我总觉得那张脸似乎在哪见过。
对了！就是那天在九十九家见过的姑娘，他们长得很像。
等我回过神时，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了，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持续几秒钟的幻影。
后来再见到安藤教授，老头笑呵呵地跟我说：“是不是被人警告啦？”
我问：“教授你怎么知道？”
“因为类似的情况发生过太多次了。”
“那个……九十九先生的家人里有一位很年轻的女性……”
“那是他的女儿。”
我愕然：“可是他们的年纪看上去几乎差不多。”
“谁告诉你他和你是同龄人了，那人也就是脸看着年轻，所以石井啊，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吧？”
“收收心，这几年像你这样对那家伙动心的小年轻我可见过不少……游马有点太过招别人喜欢了。”
我明白教授的意思。
君子之交淡如水，既然如此，那还是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比较好吧。
在后来，我和游马有过很多次见面，但我们不过只是朋友。在假期的某次见面时，我终于见到了九十九游马的妻子。
看上去是个身材丰满且非常冷淡知性的美人。
挺般配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