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瞭望塔控制台弹出来一条视讯框，是蝙蝠侠。
这个点了，难道是有什么突发事件？哥谭？大都会？还是外星人入侵地球？莫非小丑又越狱了？
超人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伸出手指，谨慎地点击接听。
“晚上好，克拉克。”
蝙蝠侠没穿制服，一身深蓝色高档丝绸睡衣，头发不羁地翘起一丛，看上去像是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礼貌性看他一眼后就把视线移到手中把玩的相框上。
嗯……嗯？
没啦？
这人说完问候语之后就仿佛说完了所有的话，自顾自陷入了沉默。
“我假设今天应该还不到愚人节？布鲁斯，你怎么了？”
蓝大个缓缓吐出一口气，放松了刚才不自觉紧绷的肌肉。他根据老搭档的状态，估计应该不是危险等级高到小行星撞地球之类的事件。
蝙蝠侠的嘴巴动了动，他提起一口气。
克拉克跟着提起一口气。
蝙蝠侠又把嘴巴紧紧闭上。
克拉克没有预料到这一步，他被口水呛到，咳嗽起来。
“嘿！布鲁斯，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就只是摆出一副‘我很忧郁’的样子，吊起我的胃口就把我丢在那里……呃，难道说你跟猫女又闹掰了？还是塔利亚送了你什么‘大礼’？”
八卦是地球人的天性，也是氪星人的。
克拉克露出奸诈的氪星人微笑。没话可说时借助八卦打开话匣子，是名记者的经验之谈。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蝙蝠侠终于分出神来狠狠瞪他一眼。
超人撇撇嘴，肩膀微耸。
“——你当初……是怎么……跟康纳亲近起来的？”
他说出这句话艰难得跟要要了他命一样，吞吞吐吐，实在不像蝙蝠侠的风格。
超人蹙眉。
“这不是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吗？我至今还记得你当初那副嘴脸——‘哦，迪克他就完全不会让我担心这一点’，啧啧啧，风水轮流转啊。”他像只捏着鼻子的狐狸，阴阳怪气地说。
蝙蝠侠懒得搭理他，他开始拆卸手上的相框。
“等下、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问这个了！”
超人一个恍然大明白的后仰动作。
星球日报有订各大知名报社报纸的习惯。通常他们会有一间专门的仓库堆放这些过期的旧报纸，而在被运到仓库之前，克拉克·肯特办公桌旁边的小桌子是一个临时存放点，而他有事没事就去翻翻看看，学习其他优秀记者的报道手法，或者了解同行们的选题。
但那天早上有点不同。
留在报社里没有出外勤任务的所有记者几乎都在讨论这样一件事。
——布鲁斯·韦恩收养了一个亚裔小男孩。
这件事释放了什么信号？韦恩集团的业务未来是否会向东亚倾斜？这个孩子的背景、身份信息是什么？会不会参与进韦恩家族的财产分配？韦恩其他养子的态度如何？韦恩对小男孩的独特癖好到底是不是真的？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讨论不绝于耳。
超人在桌子上摊开哥谭公报，乐呵呵读着报道上的各种花式猜测。心里有且只有一个想法——嗬，蝙蝠侠又捡到一个小孩。
回到此刻，他突然端正了站姿。
超人严肃地开口：“你跟那个新捡到的亚裔小孩闹别扭了？”
蝙蝠侠没什么架子地翻了个白眼。
超人依旧是认真的爸爸口吻：“东亚小孩都很压抑自我的。你不懂，布鲁斯。”
“他们有时自信，常常焦虑。是非常敏感脆弱的一群小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如果你把他们放在校园里，还要担心你的孩子是否受到欺负。”
“记住我说的，要提高跟你的小孩沟通交流的频率，对了，可千万别用那种‘我们需要谈谈’的语气。”图穷匕见，超人又刺了蝙蝠侠一句。
“Well，他确实是个很典型的东亚小孩。”蝙蝠侠干巴巴地说。
“但我应该怎么……但他是……我能感觉到，”他脑子很混乱的样子，天哪，这简直比蝙蝠侠穿上芭蕾舞服跳四小天鹅还要罕见，超人在心里抱头尖叫。
“……悠仁完全把我、我们屏蔽在他的世界之外。”
“Yuji，听上去是个挺活泼的小男孩的名字。”
“对，他确实是。或者曾经是。”蝙蝠侠抽空回答他。
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他是一场战争的遗孤，那场战争留给他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精神自虐症，以及轻度抑郁。他孤独、痛苦而又自我封闭。他永远是承受命运和他者摆布的那一方，他好像学不会向别人求助。我……我一直都知道。我一直在注视着他。”
超人静静地听着。他擅长做一个倾听者。尤其在必要的时候，为他多年的好友。
“我不该为自己的失职找借口。但杰森回归的事占据了我大部分精力，以至于我没能及时发现悠仁的异动。”
等会儿，谁？哪个杰森？杰森·陶德？那个被小丑虐杀的孩子？他他他复活了？
他今晚可知道太多劲爆消息了。超人瞪大了双眼，吞了口口水——蝙蝠侠不会半夜拿氪石暗杀他吧？
“悠仁是出于对蝙蝠侠的信任才接受布鲁斯·韦恩的收养，他不会知道布鲁斯·韦恩将会因为前者而无数次辜负他的信任。也许他会对布鲁斯·韦恩失望，虽然他不会表露出任何一点情绪。可是我知道，他在那个时候，是想要求救的——”
“我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把自己折腾得浑身是伤口，我知道为什么他会在吓到阿福之后满怀愧疚，我知道他跟每个人相处都留有余地——”
“看上去最冷静自持的人其实最疯狂。他还是个孩子，他怎么会感觉不到疼？”
克拉克马上反应过来，蝙蝠侠并不是完全来寻求建议的。
他听见有着高山一般压迫感身躯的男人迷茫地低喃，向不知名的虚空叩问。
“——我该拿他怎么办？”
61
克拉克·肯特讲了一个故事。
小镇男孩不是生来就将天赋运用自如的。
在他刚上小学时，因为没法很好地控制超出常人的力量，他踢球一脚把球踢上天、弄坏过学校洗手池的水龙头、因为无意识开启透视看到老师同学的骨头而在课堂上尖叫——总而言之，他是同学们眼中的怪胎。
他很难过。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谁叫也没用。
他同样也拒绝了玛莎，但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隔着墙，额头贴在门上，一遍遍地回应着小克拉克的恐惧，也通过这一遍遍的回应让小克拉克反复确认了自己的存在。
然后他打开了门，被玛莎抱了个满怀，小克拉克委屈地把头靠在她肩上，孩子气地大哭起来。
“——回应，也许是亲子关系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克拉克的声音充满了怀念。
康纳刚来农场时，也展露出跟他一样的拘谨窘迫。
整日里打坏蛋救小猫的超人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不是出于自己意愿得来的孩子相处——他的对手莱克斯?卢瑟窃取了他的基因，克隆出了康纳。超人承认，与其说是没有与孩子相处的经验，不如说是对孩子另一方基因提供者的抵触。
依旧是玛莎，果断出手，率先回应了这个小孩。
紧跟着，超人终于也学会了回应。
他跟康纳去农场割杂草、给奶牛挤奶，带他到大都会上空最佳观景点俯瞰这座城市，领他飞去孤独堡垒去看望他们的起源。
“那并不难，只是需要有点耐心。让像小猫一样胆怯又机警的孩子在一次次的回应中逐渐接受你。”
超人看着蝙蝠侠低垂的眉眼，现在他的这种镇定跟刚刚那种强装镇定的表情大不相同，是长期共事的他能够轻易分辨出来的。
好了，终于可以开始问我最感兴趣的话题啦！
超人蠢蠢欲动。
“关于你新领养的小孩以及刚复活的小孩，布鲁斯，我还有几点疑问……”
“记者肯特，去跟我的秘书预约了再来采访我。”
蝙蝠侠冷酷而毫不拖泥带水地掐断了通讯。
“嘿！”
蓝大个晃着拳头，冲空荡荡的屏幕徒劳而愤恨地吼道。
62
布鲁斯·韦恩拆开了相框，取出里面的照片。
是杰森和他的合影。
他翻过来，后面写着——
嘿！布鲁斯，记得偶尔让自己休息一天。——JT
他嘴角微勾，接过阿福递来的黑咖，思索后半夜要处理的红头罩遗留的事件。
“咦？”
布鲁斯迷茫地发出一声质疑，始终立在他身边的管家清了清嗓子。
“鉴于您在昨天悠仁少爷出事后就没合过眼，请原谅我擅自将咖啡换成了牛奶，对了，我还加了点安眠药。”
“——现在，韦恩老爷，您给我乖乖去床上睡觉。不要再让一个老人再为您的身体健康牵肠挂肚了。”
“阿尔弗雷德……”黑大猫可怜巴巴地念着老人的名字，他已经开始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阿福的声音在耳边，又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回荡。
“您在注视着孩子们的同时，不要忘了，我还在注视着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