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看瞥见那个娃娃纯属偶然。他这回归京抄了个近道，途中有一段山路崎岖，骑马难行。方应看算了算，时辰倒还充裕，便走了另一条穿过村庄的大路，那小姑娘就是他行过村口转角时瞧见的。

说小姑娘，似乎还叫大了些，这小儿估摸也就四五岁——方应看随意瞥了一眼，没怎么在意。他们策马行过村口，小姑娘听见马蹄声，好奇地转过身来探头看，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方应看便又瞧了一眼。

……

好像有点眼熟。

小姑娘抱的不像磨喝乐，似乎是布做的，仔细束了发套了衣裙。巧的正是娃娃这身小衣裳，碧色外衫、深绿褶裙，还有那亮眼的小黄花，缠在发间绕在腰上，跟某人出奇的相似。

方应看不动声色又看了几眼，随即一勒缰绳翻身下马，把跟着的彭尖吓了一跳。方应看三两步走近，低头问道：“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走近了看，更是相似的很，做工也精巧，连细节都一模一样。方应看正想着，却见那小姑娘看他一眼就赶紧移开了目光，一副想跑又不敢跑的模样，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应看有些无奈。他这回外出公事赶得紧，气势有些凛冽，看来是吓到这小童了。他移开眼微叹口气，随口吩咐道：“彭尖。”

-

半炷香后，小姑娘捧着松子糖吃的正欢快，也不谈什么害怕了。方应看摇摇扇子坐在一旁，颇为好笑：“怎么跟她一样馋。”

“所以，这东西哪里来的？”

小姑娘轻松被彭尖的一包糖收买，这时盯着方应看有些好奇，大概是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刚才还凶凶的，怎么现在就一点也不吓人了……她咽下最后一口糖，小声开口：“是我长姊做的。”

“你长姊？”

小姑娘歪头想了一会，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之前，外面来了个大姊姊，不仅把抢东西的坏人打跑了，还帮长姊找了学堂……后来她听说长姊在绣工一处有天赋，又给长姊找了教绣花的书看……”

“村里人都可喜欢大姊姊了，我也喜欢。”

“我一直很容易生病……大姊姊临走前我问她，能不能做一个她的布娃娃，带在身边，一定能保佑我平平安安的……”

“……大姊姊同意了，然后长姊就给我做了这个。”

小姑娘举起娃娃向他展示，“我之后就再没生过病了——大姊姊果然很厉害！”

方应看接过娃娃端详了一会，不得不承认制作者神态抓的极好，倒真像她微微笑起来的样子。装饰的黄花也栩栩如生，让人想起她奔跑起来时，那摇晃明艳的鬓边迎春。

原来她还来过这里。方应看随即想到进村的那条必经之路，依山而建的小道，还常有落石，陡峭的很。她出门游历又不着急，走官道不过迟个一两日，怎么偏偏走这近道小路，不顾自己安危……方应看把娃娃翻来覆去，不禁皱了皱眉。

娃娃仍然是笑眯眯的表情，方应看捏捏它的手，心中担忧倒被这笑脸拂去大半。小姑娘又在咔咔啃松子糖，方应看把那娃娃来回摆弄，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确实……

……还挺可爱的。

时辰不早，方应看拿着娃娃站起身来，环视一圈却四下无人。听这小姑娘的意思，‘她’前段时间刚来清理过山贼，现在这孩子爹娘竟已放心让自家小儿独自在村口晃悠，真是心大。方应看又瞥了一眼专心嚼糖的小姑娘，想到刚刚一包糖就让她全盘托出，更是有些沉默。

方应看低头叫她：“吃了我的糖，便要拿东西来换，我看——就这个吧。”他提了提手中娃娃。

小姑娘一愣，着急站起想拿回来，却压根够不到方应看的袖口。她急得想哭：“不行——你还给我！”

方应看好整以暇地看了小姑娘好一会，才俯身把娃娃递给她。递过去的时候手指似乎勾到了什么，他还没仔细瞧小姑娘就把娃娃一把抱了过去，转身就要跑走。

“跑的倒快。”方应看有些好笑，“这下知道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了？以后也别自己乱跑，找你爹娘去。”

小姑娘听见他这么说，反而停了脚步远远望他。方应看便又问道：“娃娃脖子上带的那是什么？”

方才手指勾到的似乎是个挂饰，一直隐在衣裳里，他才没有发现。小姑娘警惕看他，却也小声回答：“是村里做的护身符。……这个可珍贵了，也不能给你！”

真被当成抢东西的了。方应看哭笑不得，懒得解释便翻身上了马。之后快马加鞭，倒还来得及在预定时辰赶回去。

正准备扬鞭策马，那小姑娘却又开口问他：“你方才说的那句，大姊姊也同我说过。你认识大姊姊？”

方应看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她指的大概是“不要乱跑”这句。他一扯缰绳，勾起一点恶劣的笑来，随口回她：“是啊，我们相识。我可是……”

“……”

骏马疾驰而去，徒留小姑娘在村口瞪大了眼睛。

-

“哒哒——哒哒——”

回到了平坦官道，方应看突然开口：“方才那娃娃形制记住了么？”

彭尖落后方应看一个马身，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一愣：“…属下记得。”

“回去让府中绣娘照着做个。”

“……是。”

-

侯府下人动作利索，没过几日，穿着绿色衣裙的小娃娃便被送到了神通侯桌案上。侯府绣娘手艺精巧，方应看戳戳它鼓起的脸颊，又捏捏它圆润的四肢——娃娃仍然是那张不变的笑脸。

方应看一时觉得有些无趣。他刚把娃娃放在一旁，就有人在门外通报：“侯爷，姑娘的信来了。”

“拿进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方应看一展信纸，她这回又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外出游历的见闻啦，吃到的美味啦，当然还有随信附送的一大堆垃……东西。方应看翻到下一页，却摸到纸间夹了个硬硬的物什。他一抖信纸，掉出来一个像是种子的吊坠。

她在下一页信中讲的正是这个。她说这是外出游历时有人赠与她的护身符，据说是用村中古树的种子磨制，能保佑人岁岁平安趋吉避凶。村里人送的本就是一对，那就把其中一个送给方大侯爷吧，可不准扔了——她这么写到。

方应看随手搓了搓那颗种子，心中了然。他把吊坠绕在娃娃脖子上，但这颗种子衬它实在有些大，看上去倒像挂了个秤砣。方应看忍俊不禁，凝视娃娃一会，又戳了戳它棉制的胖胖脸颊。

“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