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动荡之世,性命皆如蝼蚁;生生死死,不过一朝之变。
月澈再醒来时,宫殿的穹顶华美依旧,仿佛前尘往事是昨夜幻梦。
她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看看到底清醒没有。
好痛...
廉庄的一生短暂却美好,是她作为月神永远都得不到的人生。只可惜还来不及告诉北狗,她不能赴约了。
北阳山观音庙...她再也去不了了。
“恭迎月神殿下。”
极尽奢华的长袍拂过白玉地砖,色泽华美的长发如瀑布般铺散,双眸无悲无喜与眉间神月纹衬的她越发高贵清冷。明明所经之处皆是信徒虔诚的叩拜,外殿宫人来往不绝,但她心中空洞一片。
如月神山脉的冰雪,高悬天空的冷月。
“阿澈。”
她静静靠在倚月亭中看着红莲圣池里含苞待放的莲花,连大祭司站在她身后多时也不曾发现。
“你自尘世归位后,更加沉默寡言了。”司胤沉思一番,心中略带隐忧,“可是魂魄还未融合好?”
她摇了摇头,只是望着天外,并不多言。
“如今武林正值多事之秋,难道你还眷恋尘世风光?”见她面有怀念之色,司胤忍不住揣摩。
“没有的事。只是有些事未曾交代就草草归位,有所挂念而已。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反正都过去了。”
司胤将月神殿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掌控欲极强。若他得知自己心中所想,必会彻查北狗,甚至斩草除根以断她惦念。即便北狗和绮罗生武艺高强,但司胤善于摆弄人心,更有月冕护身,只怕他们未必能全身而退。且他野心极大,月神殿早已无法满足其欲望,近日暗中与一些势力联络合谋之事,她并非不知,恐怕这方世外净土迟早要卷入武林纷争之中。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月神身份暂时制衡司胤,再等必要时给与致命一击。
“哦?真的不重要吗?”他细细回想着月澈方才的模样,眷恋而渴望,这可不是月神该有的表情,“依你的神色,可不像是无所谓。”
神明就该永远高高在上,抛去所有私心私情,俯瞰众生。
不过阿澈还年幼,阅历尚浅,他可以允许她浅尝辄止,但决不允许有人蓄意引诱。
如有必要,他会亲自解决那些让她产生向往的源头。
“是个人都有牵挂,或是家人,或是好友。”她有些讥讽又像是自嘲,“哪里会像这里,冷冰冰的,没点人情味。”
司胤眼神淡漠的勾起她一缕长发,任由它从指间滑落,“你是神明。那些俗人俗物不该挂心。再美好也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该遗忘。”
她知道这是警告。
不过司胤既如此说了,那就应当不会再去追查此事。
毕竟他这个人,若真要查,根本不会与她多言。
又或者在他看来,一个乡野少女的人生什么都不是。反正只是为了融合这遗落的一魂一魄,才有了廉庄的一生一世。相较于神的地位与光辉,聪明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司胤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
所以她必须扮演好这个聪明完美的月神。
【第二夜】
女宿见月澈在无人之时会对着月亮出神,且向来不喜欢独自呆在圣月坛的她也开始日日来到此地向神像祈祷,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也心有所求吗?”
“不过是求平安。”
她求北狗平安,求月神殿平安。
“女宿,可以不告诉他吗?”语气中带着祈求之意。
女宿瞳孔猛然一缩,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在说什么呢...”
月澈起身看向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女子。幼时的陪伴犹在眼前,但二人早已形同陌路。
她为尊,她为卑;有敬有畏,却无情谊。
“我知道,如今这里一草一木都不属于我,但我不想心里的秘密还要被人窥探。”
女宿心中升起些许悲凉:原来她什么知道。
念及过往,她答应了她。
不久之后,司胤率二十八星宿下山,只留两宿在月神殿看守她。
月澈不想日日看到他们这几张脸,便声称闭关祈福,寸步不出圣殿。
司胤收到消息后也只是哂笑了一下。
月亮只需高悬天空受世人敬仰即可。若是凡心躁动也无妨,年轻人多撞几次南墙,知道疼也就会回头了,只要她不犯下出格之事。
月澈可不管他怎么想,利用幻术骗过所有人,悄摸回到了廉家大院。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月神殿的时间流逝有些与众不同,如今山下岁月不知几何,大院不复存在,学堂也早已成了其他模样。
明月依旧,故人不再。
她看着物是人非的惜字学堂,想起了那些孩子们。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方,过的好不好?
秋风瑟瑟,再厚的衣衫也挡不住刺骨悲凉。
一路行至小河,那里洒落了浑千手的骨灰,他长眠于此。
她想自己并不恨浑千手,甚至是理解他的。只是不甘心他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的出现,只敢躲在暗处关心她。自以为做了最好的安排,却不问那是不是她要的。
一杯清酒入河,也算成全这段父女之情。
河水奔涌而去,也将人间过往尽数带走。
从此,廉庄就是前尘,与月神无关。
【第三夜】
月神殿剑指武林是众人从未想过的变数。
司胤立场不明但来势汹汹,其幻阵让所有武林中人心存忌惮,局势一度陷入鏖战。
依靠往日交情,素还真去碎云天河请出殊十二,还与时间城借最光阴与绮罗生为助力,防止有人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
月澈曾在渡月河畔见过众人激战,发现北狗变了不少。刀法更为致命凌厉,倒是少了几分潇洒随性之感。易容套话后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时间城的掠时使者。
最光阴....矜贵冷艳,与北狗判若两人。
那一瞬间,月澈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他。可转念又不禁自嘲,自己从未拥有,何来失去?连与之相熟,也不过是因为说中了他与九千胜那段过往罢了。
得知最光阴丢失北狗的记忆时,她失落又释然。难过这段过往从此只有自己记得,念念不忘,却也释然他不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赴约的廉庄。
也好,如今他们各自天涯,她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第四夜】
月澈一身精妙幻术无人可破,但论武功,她和廉庄半斤八两。于是月神大人痛定思痛,日后绝对不走夜路,否则掉入人家捕兽陷阱这种事也太丢脸了!
而且她明明做了这么多好人好事,为什么还会被坑啊!
“姐姐,你长得好像画里的人。”童言无忌,月澈以为她只是单纯夸赞自己的容貌,刚被夸的不好意思,就听小丫头继续说道:“有两个大哥哥经常来这里看我们,”她悄悄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秘密般贴在月澈耳边,“他们在找画里的姐姐,你是她吗?”
听这孩子的描述,寻人之人怎么感觉像最光阴和绮罗生?月澈狠心摇了摇头,从内心否认了这种怀疑。最光阴早已忘了她,又怎么会和绮罗生来找她?就算是他们,那也不能承认。
她早已认清事实。
这二人的羁绊非旁人所能干涉,彼此都认定对方是最为重要之人。她月澈虽然就是个吉祥物,但拿得起放得下拎得清,这种破坏他人情谊之事,她不干。
不过哪怕她可以装作不在乎,想起的时候还是会心痛,所以他们俩还不如在时间城锁死,让她眼不见为净的好。
【第五夜】
“阿澈。”
在村中小住几日,倒像是回到了做廉庄的时候。这日闲来无事去市集游荡,被司胤抓了个正着。月澈举着糖葫芦不慌也不忙,反正她没做什么坏事,她是好人,嗯,好神。
“我有的时候真怀疑你是我爹或者我上司。”
司胤陪了她一路,这也不准买,那也不准吃,好好的兴致都被败坏了。
她失恋了,所以她要叛逆!她要变坏!她顶嘴了!
司胤失笑,小猫下山玩乐放风,到学会伸爪子反击了。
银发用玉冠梳起,露出额间熠熠生辉的月冕,恍若天人的面庞浮起一抹笑意,当真神仙风采。
月澈见怪不怪的撇撇嘴:都多少岁的老怪物了,脸长的还怪嫩的。
“玩够了吗?是要我捆了你走,还是你自己跟我走?”
她抬起脚,大步流星的走在司胤前头,“走吧,回月神殿还是去你那里?”
“随你。”
算了,还是回去吧。离开这些时日,她有些想念她的小宠物了。
目睹二人前脚刚走,小丫头后脚慌不择路的回到家中吹响了绮罗生送他们的笛子。
画里的姐姐被人带走了。
匆忙赶到的二人以为是有人对村子不利,但她的话让二人的脑子双双短路。
“你说的是这个姐姐吗?”绮罗生稍显淡定,从袖中抽出那张画像给她确认。
小丫头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很像,但是姐姐的头发更长一些,都快垂地了。而且她有一双银色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漂亮。”
“那她有说自己叫什么吗?住在哪里?”
她指着街尾的方向,“她说她住那边。”
廉家大院的方向。
最光阴语气中有藏不住的激动,“带走她的人长什么样?”
“她...”女童捧着自己的脸苦思,“好像说是爹,又说是上司,是个和神仙一样的哥哥。”
二人对视一眼不禁沉思。
尘世已过十余年,即便廉庄是个娃娃脸,女孩也不该喊她姐姐,更何况...当年是绮罗生亲自为她下葬,他恢复记忆后也去祭奠过那座坟...
人死,如何复生?
种种疑云,究竟当从何查起?
【第六夜】
司胤罚她为圣月坛点灯一个月,每日皆早起晚睡,熬的黑眼圈都要出来了。
正当她迷迷糊糊加灯油的时候,一阵打斗声从外头传来。
有一瞬间她差点以为是睡眠不足而出现了幻听。
月神殿伫立于月神山脉中的一处悬空岛上,从山脚至山顶皆有层层法阵加持,总计一百零八阵,皆为历任月神心血之作,非有通天之能而不能破除。当世武林若论能闯关至殿前者,寥寥无几。
她拂袖以圣池为镜,只见最绮二人已杀成血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月神居所。”
“神的居所?我连死都不怕,又岂会怕你们这种伪神。”最光阴微微抬起下巴,纵然浑身是血,眼神也依然桀骜。
“我们为故友而来,自然要得一个结果才会离开。”绮罗生艳刀横立身前,亦摆明了不会退让。
真是的....什么伪神....月神是真实存在的上古尊神,承继天地,月神一脉是纯正的神血后裔,他不懂就不要乱骂。
可恨她的力量被司胤夺走封于月冕,这才手无缚鸡之力罢了。若是力量还在,她一定是最强的月神!
月澈不满的吐槽着二人。待回过神来,护殿大阵又发起一轮猛攻,二人虽极力破阵,但她知道他们快要撑不下去了。
素白的手指越扣越紧,甚至要抓破了掌心。
她不忍他们受伤,却也绝对不能与他们相见。
轻微的叹息声溢出唇间,双手终是掐出净化圣诀,又以密音传信让鬼宿与柳宿将人引至外殿一角,偷偷打开了护山大阵。
狂风拂过,二人猛地被扫出月神殿境内,回到了山麓的三岔树旁。
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绮罗生,你还好吗?”最光阴捂着肩上伤口询问绮罗生的情况,但绮罗生看着自己握刀的手,运功只觉浑身力量充盈,好似这场血战从未发生,心中明白定是有人暗中襄助。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月神殿方向。
到底是谁呢?
【第七夜】
“殿下,为何放过那两人?”柳宿与鬼宿以为将人引至偏僻处是为击杀二人,没想到月澈却将人放走了。
“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
虽知道他们不敢质疑,但此事必然会被传书司胤,于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