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斌讲完故事，扼腕叹息。
他走到宁乾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对于真兄弟，我向来是掏心窝子的好，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了，我不会害你的。”
“选吧。”
赵斌赵老板摊开双手，笑着等待宁乾的答复。
宁乾瞥了他一眼，表情活像见了鬼：“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在这？”
赵斌：…………
这人关注点怎么这么神经。
“你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反正时间还长，这秘密告诉你也没关系。”
说起这个，赵斌的表情突然变得格外狂热，激动得不停搓手：“当然是因为我遇见了命中注定的大恩人！”
*
那天晚上，赵斌目眦欲裂，心中妒恨冲天。
一人青衣撑红伞，谪仙一般走到他身边，伞檐扬起，露出眉眼温润，笑道：“想报仇吗？我可以帮你。”
赵斌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灵魂颤抖着：“你、你怎么看得见我？”
他当孤魂野鬼当习惯了，骤然有人跟他搭话，他还有些不适应。
“这不重要，我只问你，是否想报仇。”
来人雪肤鸦发，嘴唇红艳艳的，腕骨伶仃，撑着一把古朴的油纸红伞，浅青纱衣柔若无骨地攀着风，像山中勾魂夺魄的精怪。
赵斌看呆了，愣愣点头。
这个人真的好漂亮，比方莲心还要漂亮一万倍。
“来。”
青年满意地翘起嘴角，精致的五官透出一丝邪气，冲赵斌勾勾了手指。后者心口一痛，脑海被暴虐的情绪占据得满满当当。
一根红线悄无声息的从伞下伸出，游蛇一般灵动的缠上赵斌的心口。
青年一抬手，红线便亲昵地缠上他的手指，他仔细端详了半晌，轻轻一摆手，红线便自觉散去，化作透明消散在空气中。
伞下怨魂又多一条。
他很满意。
再看赵斌，双目赤红，已成厉鬼。
青年爱怜地揉揉他的发顶，指着亮着灯光的二层小楼，缓缓咧开嘴角：“去吧，乖孩子。”
夜色染血，青年凌空而立，静静地看着，眸中无悲无喜。
赵斌根据杀猪的流程，把这一家三口慢慢折磨这一家三口，直到他们断气，才重新回到青年身边。
他对着青年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大仇得报，他心中怨气散去大半。
他听见青年不屑嗤笑：“这就满足了？”
赵斌懵懂地抬起头，却见青年手心上浮着三颗莹白光球：“这是他们的灵魂，很干净，对吧？”
“再看看你。”
赵斌立马低头查看自己的手掌，血红色的煞气不断从皮肤下溢出。
“煞气缠身，下辈子也是个早夭的命，侥幸活下来，那也是一生颠沛流离，穷困潦倒。”
“再看他们，无病无灾，顺遂平安。”
“他们杀了你，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你只不过是报仇，却连下辈子的幸福都搭进去了。”
“值得吗？甘心吗？你不恨吗？”
青年的声音又轻又重。
轻轻的在耳畔响起，却重重的砸在他那颗早已死寂的心脏上。
“求先生救我！”
赵斌当即跪倒在青年脚下，惶然道：“先生、先生要是有办法救我，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不必紧张，”青年蹲下.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了赵斌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青年单手托腮，笑得天真灿烂：“你替我办事，我教你一招保命的仙术，如何。”
仙术……
仙术？！
赵斌在心底喃喃两声，眼神倏地亮了起来，激动得膝行两步，攥着青年绣着青竹暗纹的衣角，嗓子都喊破音了。
“您果然是来救苦救难的神仙！”
赵斌从小在山里长大，对鬼神一说本就深信不疑。
青年对他这副狂热崇拜的表情非常满意，他手一挥，方莲心一家三口的灵魂便落到了赵斌的手里。
“仙长……这、这是？”
青年用眼神示意赵斌跟上，一挥袍袖转身离开。
“我来教你，什么才叫报仇。”
这两人造了杀孽，下辈子当然不可能顺遂平安，只是青年用了障眼法，让他们的灵魂看上去洁白无暇罢了。
他抬头，看着伞面下如血管般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红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
*
赵斌沉浸在回忆里，久久不能回神。
“仙长教我用怨气编织阵法，又把方莲心三人的灵魂交给我，让我随意处置！我还能再次拥有自己的屠宰场，也是因为他！仙长大义！”
这么看来，来客超市里那三只厉鬼，分别就是方莲心、冯登达和他们的儿子了。
真恶毒，死都不能死个痛快，还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宁乾不是当事人，也无法评价三人间的爱恨纠葛谁对谁错。
杀死阵眼，离开来客超市，是他进来的唯一目的。
他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当人时糊涂！当鬼了才知道人心善变，你看，我多爱方莲心，屠宰场老板都写的是她的名字，但她呢！”
“这些小猪，它们曾经为我带来财富，现在又对我忠心耿耿！它们才是值得我信赖的！”
“至于方莲心和冯登达那两个贱人，哦对，还有还有那个小杂种，屠宰场里的肉人你应该也见过了……”
赵斌话没说完，宁乾却懂了他的意思。
三种肉人，女人，男人，小孩，他们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女人是方莲心，男人是冯登达，小男孩是他们的儿子。
他这时才恍然明白，自己在见到那女人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女人的脸，不正是外面【收银员】的脸吗？
灵魂在来客超市内为虎作伥，永世不得超生。肉身则在文德屠宰场里不断被宰杀。
确实狠。
能把一个迟钝的庄稼汉调成这样，那幕后黑手确实有两把刷子。
宁乾看他这副癫狂的样子，想后退两步离他远点，却被巨力死死按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赵斌顺了顺气，背着手缓步走到宁乾身后，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我看你是个人才，留下你，也许能对仙长的大计有所帮助，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故事讲完了，现在，选吧。”
钳制住他的力道突然消失，宁乾坐直了身子，刚要开口，又被赵斌打断。
“这样吧。”
赵斌故作大度地摆摆手，眼里满是对后辈的轻蔑：“我帮你把两个选择简化一下，留下为仙长卖命，或者死。”
“另外，稍微提醒你一下，我和李守珍那个蠢货可不一样，我才不会蠢到把自己的本体大剌剌的放在外面，更不会放那个怪物进来。”
“意见箱上这法阵是仙长亲手教我，谁也打不破！所以你最好老实选。”
宁乾歪头想了想，问道：“你还知道李守珍？”
“当然，我们都是同事。”赵斌一愣，猛地反应过来，指着宁乾的鼻子骂道：“不准再转移话题了！给我选！”
“好好好。”
宁乾哼唧两声，敷衍地举手投降，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我选——”
“个屁！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话音刚落，宁乾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不信邪，再次拔出匕首，朝赵斌的脖颈处狠狠刺去。
外面的人打不破，赵斌又不会放于秋台进来。
他要是不能在这里把赵斌杀了，这阵，永远都破不了。
总要试试，万一撞大运成了最好，失败了也不过就是死，总比当个半人半鬼的死东西强。
反正……这赵斌不是说了灵魂啥的吗？要是死了，就飘到于秋台身边，当个背后灵跟着他，时时刻刻不分开，也挺好的。
宁乾最后的反抗彻底惹怒了赵斌。
他身上的鬼气喷涌而出，交织成一颗巨大的骷髅猪头，骷髅嘶吼着，两根獠牙带着森然的杀意冲向宁乾。
眼看自己马上要被这玩意捅个对穿，宁乾下意识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反而是后脖颈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什么情况，死得太快都没感受到痛觉吗？
他试探着睁开眼，入目是一柄流光溢彩的银白长剑，纤细剑身上覆着寒霜，和硕大的骷髅头撞在一处。
是霜衣。
是于秋台的剑。
宁乾心尖突然一颤，随后更加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什么时候把剑给自己的？
想着，他摸了摸发着寒意的后颈，忍不住回想起那个有些旖旎的拥抱。
满怀的玉兰花香，还有微凉的指尖摩挲后颈的触感。
是那个拥抱吗？
于秋台把霜衣给他了，那他自己怎么办？
和铺天盖地的鬼气相比，霜衣剑身薄如纸片，却牢牢挡在宁乾身边，分毫不退。
恍惚间，他依稀看见一道坚韧的背影挡在身前，流窜的寒气卷起他的袍袖，流过他的发丝，搅动满室玉兰花香。
宁乾知道自己是个没什么内涵的人，平生最爱的就是美丽的皮囊。
但唯独这次，他看着霜衣，怎么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
这是第一次，没有漂亮的脸蛋在眼前，宁乾依旧心动得难以自持。
在满室冰棱中，宁乾靠自己的脑补，脸红得快要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