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无风,渝州城门早早打开迎接各地的客人,城内也像往常一样人来人往,看不出什么异样。
李星云同林轩出了青城山,前往藏兵谷,但我知道,藏兵谷不是最终目的,这一路上李星云惹出的风云才是大帅想要的。
自从朱温登上皇位,坐拥天下,表面上看似一统,实则各方暗自较量,恰好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大梁玄冥教心狠手辣、晋国通文馆满口假仁假义,实则是李克用的后台、岐国幻音坊神出鬼没,在黑暗中,还有不良人的踪影……
而我相信,这一切都在大帅的操控之下。
天下为棋,唯他布局。
现在时机已到,只需一颗最重要的棋子——李星云入局,为此,他通过阳叔子把李星引下山,再传出龙泉剑的消息,让各方势力都聚集在李星云身上。
皇帝朱温自然坐不住,势必让冥帝抢夺龙泉剑,枪打出头鸟,大帅再暗中助李星云灭了玄冥,亮出李星云大唐遗脉的身份,不管晋王还是岐王存着什么心思,都会助李星云灭了大梁,登上帝位。
可惜,李星云到头来还是不肯,大帅希望注定落空。
只是不知,若李星云登上皇位,大帅会怎么处置我?
我不再去想这些,抬脚走进一家写着“茶悦”的茶楼,店小二殷勤地跑上前招呼道:“客官,喝点什么呀?”
我走上二楼,进了间小房坐下,道:“一壶龙井,再上些点心。”
“好嘞!”小二甩头出门,不一会儿便一手提壶,一手端盘五颜六色的糕点走进来,“客官慢慢尝,我先下去了。”
我为自己倒了杯茶,热气升腾,升到半空又立马消失,徒留茶香。
茶盏温热光滑,我端起茶正要饮一口,只听门“吱呀”一声,一个白衣男子气喘吁吁地往下一坐,伸手夺过我手中的茶,一口喝尽。
呼吸渐渐平复,谢九溪瞪了我一眼,埋怨道: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我说你啊,病还没好全就出门,不怕寒气发作,一命呜呼?”
他用发带将如墨青丝扎起,面如冠玉,堪比星辰,看着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说话却吊儿郎当。
我淡淡道:“死不了。”
几日前,我像只落汤鸡闯进他的房间,把他吓了一跳,还未等他询问,我便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睁眼,已经过了几天,在谢九溪的照料下,我的风寒渐好,却也实在忍不了他叽叽喳喳的唠叨,也想出来去去烦闷,不曾想他竟跟来得这样快。
见我无所谓,谢九溪皱起眉,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认真说道:
“我有许多病患,还未好全时便嚷嚷着‘我没病’‘不吃药’,现在坟头草比我还高呢!”
他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你医术高明,不应该不知道啊。”
我叹了口气,谁看着面前孩童的模样,也猜不到他已经四十岁了。
谢九溪自小学医,可他修的医术,与阳叔子教的《千金方》之类的医术大不相同,简单地说,就是邪术。
虽然可以治病救人,但威力远不止此。
只要掌握方法,合理比配药材,他配的东西,有的吃了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有的却可以在人毫不知情间夺走性命,杀人无形。
学习此术需要以血为引,修习之人必须尝遍百毒,练就毒身。
偶然间的一次争端,竟让我结识了他。
传闻益州刘家收藏医书偏门满库,世人大多未见,我心下留意,在大帅去饶疆后偷偷前去益州,潜入刘家地库,想找出破局之法。
地库昏暗,我点燃火折子,只能一排排地寻找。
这里长久未有人踏入,沉睡的灰尘因为我的移动起身,浑浊地飘荡在半空,在火光处“噼里啪啦”地叫着。
满满一房间的医术,我大多都看过,偶有几本,也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拙劣之作。
我满心失望,正要离开,“啪”的一声,一本书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我捡起来轻轻擦掉上面的灰尘,火光微茫,“泣血录”三个大字依稀可见,我顿时觉得血液沸腾,要大声叫出来。
泣血录!学会了泣血录,我可以与人换血,换掉这一身血脉,至少可以为我争得一线生机。
今日之行,果然没白来。
我满心欢喜地翻开它,只见书中写着:
“只需刻上符咒,以草药浸泡,万物皆可引血换血,修习此法,泣血必成。”
上面写着一大段符咒,想必是刻在取血之物上;浸泡的草药,平常山间便可采摘到,只是有一样,名为“一场空”。
“一场空”通体碧蓝,只生长在华山之上,用岩石掩盖锋芒,多少觊觎一场空的人,都摔下华山尸骨无存,此草有市无价。
我合上书,只要找到一场空,做成泣血录,再修炼泣血神功,我就能成功换血。
我在华山上找了两天,精疲力尽,终于在两座峭壁之间寻得了一场空,它深深扎根在岩石中,发出的蓝光甚至可以刺瞎人的双目。
只可惜,它碰上的是我。
我摘下一根藤,运用内力甩进缝隙中,经过几个时辰,终于在一场空松动后将其卷入手中。
一场空出山之时,连天上的太阳都没有它明亮,我握着它,像是握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小子,你手里的东西,可以卖给我吗?”
身后传来如清泉般的声音,我回过头,看见比我矮了半个头的孩子戏谑地看着我手中的一场空。
他叫我……小子?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我懒得与他废话,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见我对他视若无睹,生气地跑上前拦住我的去路,扯下腰间满当当的袋子:
“这些够不够?这里可都是黄金,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滚。”
“嘿,让我来会会你!”
他摊掌起势,侧过身就要打我的左肩。
我见这男孩唇红齿白,一副单纯的模样,身形却轻盈凌厉,武功姿势也不同寻常,便一手护住一场空,用手中藤蔓作鞭,与他过了几招。
他力道极小,在我身旁四处乱窜,做出各种奇异好笑的姿势,只用手指点我的穴道,却没有一丝痛感。
我瞧他姿势有些熟悉,也无心多想,一挥鞭,内力的气波便将他震远。
“好强的内力!”
男孩轻轻落地,感叹一句,忽而笑道:“你这至刚至阳的内力,只怕只有天罡诀才能做到吧?”
他怎么会知道天罡诀?
心口传来一阵酸痛,我试着运功,内力竟被生生封住!
见我震惊的表情,他接着说:“你手中的一场空,只怕对你无用。不但无用,甚至有害!”
他解释道:“一场空只要接触人,灵气便会进入体内,我封住了你几个穴道,灵气四散,导致你经脉混乱,你若情急用功,只怕爆体而亡。”
他人畜无害的脸上露出狐狸笑,慢慢靠近我:“只要你扔掉它,灵气便会从你体内消失,但这株草也会无用。你的命和草,你选哪个?”
我好不容易才在华山中找到这一株草,又怎么可能舍弃它?可眼前怪物一般的人死死盯着我,只怕没有内力的我,会死在他的手下。
就在我纠结万分之时,男孩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你居然真的为了一株草不顾性命!”
我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伸手解了我的穴道,笑得合不拢嘴,他平生总爱折腾人,可那些人不是怕死就是要钱,从未有过这么开心的时刻。
他指着一场空道:“那东西,对你没用。”
“为什么?”我感到内力开始恢复,问道。
“你也是为泣血录而来的?”
我心下一惊:“你知道泣血录?”
他得意一笑:“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有什么不知道?只是你要是按照那本书上的做,只怕死的凄惨。”
“你什么意思?”
“多年前我看过那本书,上面写的半真半假,就算是我照做,也差点丢了命,何况是你们。”
我把书从胸前衣襟拿出,问:“这本书是谁写的?”
他的脸僵住了,目光深沉,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冰冷:
“还能是谁?天上地下,会泣血录者也不过他一人。”
“你是说……尸祖侯卿?!”
男孩呸了一口:“他为了守住泣血录,竟然伪造了一本假的,让有心觊觎之人自投罗网,真是狠毒。”
找到泣血录后,我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没有想到验证泣血录的真假,此刻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浑身冰冷。
我翻开《泣血录》,验证似的看起符咒,多年前我曾观察过泣血录,仔细查看过,上面刻满让人看不懂的符咒,我虽不是过目不忘,却也能记住七七八八,与手中这个果然有出入!
我生气地合上,却发现封面蒙尘,又重重地擦了擦,才发现上面写的不是“泣血录”,而是“泣皿录”!
我居然被侯卿给耍了!
我气的把书掷在地上,连带着一场空一起丢下。
一场空……连名字都应了景!
我转身就要走,男孩赶忙上前牵住我的衣袖,又恢复初见模样:
“你这么想要《泣血录》,为什么?”
我冷冷甩开他:“与你无关。”
“帮你这么多,连句谢谢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我若真的照书上所做,只怕必死无疑,我单膝跪地低下头,发自内心感谢他:“多谢前辈。”
他虽然年纪轻轻,却说多年前早已见过《泣血录》,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他笑着摆手,同时蹲下身捡起被我丢掉的两样东西,:
“这还差不多,快起来快起来!我在华山等了好几年,终于把这本邪书给找到了——当年我和你一样,气的把他给扔了,没想到竟然找不回来了,若是有人因它而死,岂不是我的罪过?”
忽然间,他指尖一亮,手中书爬满火光,瞬间燃为灰烬,他拿着那株一场空,道:“这个对我有用,就当你的谢礼。”
我点了点头,道:“事情已了,我要下山了。”
“你要下山?正好我也要下山,你要去哪里,带我一个呗!”
就这样,谢九溪同我下山,陪我到渝州,在渝州做了个大夫。
看着眼前放浪形骸的男人,我也拿他没办法。
他越说越起劲,从怀里拎出一只白胖的兔子,满脸怜悯地看着小白:“可怜小白陪你淋雨,你竟弃他而走!小白,咱们不哭,男人都是负心汉~”
“够了。”恶心。
小白眨着红宝石般的眼睛,怔怔地盯着谢九溪,双腿一蹬,跑到我怀里。
我摸了摸它的肚子,心中也满是歉意。
那日我去剑庐,它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我怀中,没发出一点声响,在我淋了一夜的暴雨晕倒后,使劲啃我的手,这才让我恢复一点意识,走到谢九溪家。
我一边抚摸小白,一边问:“你有没有一种、人吃了能瞬间增长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功力的药?”
谢九溪像看疯子一样看我:“我怎么会有这种药,有我自己怎么不吃?这是违背天理的。”
我凑上前:“真的没有?”
他沉默片刻,突然道:“有。吃了能增长五十年内力,无人能敌,只是……一天后便会死。”
“我要的就是这种药。”
“你要这个做什么?”
窗外黑云压城,屋内茶水已冷。
我声音低沉,却有着势在必得的坚定:
“我有大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