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人物关系打到一半，忽的觉得不对：“等等，孙大夫认亲是这几年之间的事，他人还老不在京中，便宜子侄统共没做上几天，怎么陛下就和他感情深厚了？要说血缘亲系、皇室宗亲，不是还有定王吗？”

秋叶想了想补充说：“我记得你说过定王天生不良于行，难登大统之位，相较孙大夫而言，定王不是应该更容易得到皇上的信任吗？”

谢将军白了秋叶一眼，好似她说了什么笑话：“......定王只是不良于行，不是泥巴人偶。他的生母林贵妃和世家宗族的牵系更深，他人能从三年前那样混乱的局势中活下来，可不是全仰赖自个儿是个天生的瘸腿。”

谢白毫无道德地点评了一嘴皇亲贵胄，又接着说道：“......至于孙大夫，或许能算是陛下的爱屋及乌吧。”

秋叶凑过头来：“怎么？”

谢白分清她在上边写了什么，忽然一脸得意地收回了手，好似他扳回了一城，表情不屑地卖着关子道：“......你刚才还说不要听宫闱秘事。”

秋叶拒不承认：“我说等下啊！又没说不听！”

谢白嘘了她一声，凑着脑袋跟着秋叶继续嘀嘀咕咕：

“当今年幼的时候处境不太好，非常不得先皇的喜欢。你没见过他，这位是一个......”谢白表情古怪地扭曲了一下，“......十分性情的主儿，随心所欲到了一种遭瘟的境界。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他厌恶秦顺厌恶得彻底，甚至当着人面斥过三皇子‘此子不详’，隐隐到了有些仇恨的地步——不许他入书房、不许宫人关照、不许他在宫中自由活动，一些先皇常去的地方更是禁止出入。当然，皇子宫中应有的分例倒是照常发放的，先皇到不在这方面上抠索，主要是不太管。但宫人们总有些看眼色踩低捧高的人，克扣是常事，日子好过不到哪儿去。”

谢白继续说：“昭太子作为先皇欲其生的那一位，和秦顺可谓是相反映照，要什么有什么，性情温厚，看不得人可怜。是唯一一个在宫中愿意照拂他、有能力关照他一二的人。这种处境下，秦顺能够顺利出宫开府，和梁小姐定下姻亲，也有昭太子在其中牵线搭桥。”

秋叶顺着谢白的声音往前回想，她虽然没见过和先皇，但三年前入京的时候遥遥见过秦顺一回。那时诸事未定，秦顺站在众人的身侧，显得安静又温婉，站在人群中不太突出。他尽力板正了自己的腰身，带着几分秀气，是张挺顺眼的面孔。

秋叶怎么想，都觉得这样的人怎么都不至于到让他的生身父亲讨厌他、甚至于仇恨他的地步。

秋叶一笔一划地写道：“先皇为什么讨厌他？”

谢白想了想，说：“陛下的生母梁美人，在死前犯了点儿事......”

秋叶问：“什么事？”

“她行刺先皇未遂，被先皇下令当庭杖毙。梁美人死的时候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子，在庭杖之下腹中胎儿被当场活活地打了出来，是个成了型的男胎......”

“等一下等一下！”秋叶目瞪口呆，见谢白还要继续口无遮拦，她匆忙回过神来拉住谢白再次打断他，“这是我能听的吗？”

秋叶也顾不上谢白来不来得及分辨认字了，在他手上比划写字写得飞快，险些在谢白手上擦出火来：“那个胎儿，该不会就是......”

谢白点点头。

“荒谬！”

秋叶左半边的心思想着“这也能活？”另外半边只剩下了两个大字，在她的脑海里大写着“荒谬”！

这已经不是辛秘不辛秘的问题了，这是当今出身的重大丑闻！这等丑闻一旦暴露出去，秦顺屁股底下的位置能不能坐稳还是两说。

秋叶忽然觉得有点儿坐不住椅子，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按捺不住躁动窜出屋子去绕着巡了两圈，确定没人也还不能彻底安心。

这样的丑闻，秦顺既然能够顺利活下来，又成功即位，怎么会让谢白这八竿子打不上的外人知晓？要是随便谁知道谢白手里还掌握着这么一桩陈年旧事，第二天将军府上下就得因为姓谢的睡觉先闭了左眼连夜蒸发！

谢白自个儿倒没什么所谓，半点儿不把这等秘事丑闻放在心上的样子。还老神在在地摇头晃脑，一眨眼皮：“我说什么来着？朝堂局势谁不知道？宫廷秘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等孙大夫再次从宫中被放出来的时候，整个四月已经只剩下了三天的尾巴。各州各府待考的学子们在整个四月间陆续涌入京城，把京城的暑气往上抬了几层楼，过人的风都是热的。街上热闹得不行，行人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两岸好位置的客栈加了价也订不到住宿的客房，文房墨宝的价格往上翻了一倍，连着京畿城郊外路边野寺的香火都比往常厚了三分。

科考日期落定，再拖不得了。

孙大夫怕误事，先往将军府上打了招呼，谁知道就看见秋叶好似一夜之间平白长了几分慈悲似的，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近乎有种怜爱的意味在里边，看见他就贴着墙跑了。

孙大夫疑惑地看着秋叶逃跑的方向，问道：“她怎么了？”

“谁知道，午饭进多了吃坏肚子了......噢，肚子没坏，吃坏脑子了。”刚刚在背后蛐蛐完人的谢将军毫无任何耻意，二话不说就转头把另一位也给蛐蛐了。

“用过饭了吗？分你一点儿......”谢将军招呼着孙虑重，驻外将领回朝也有休沐，今日轮到他月末的旬休，谢将军抽了空品鉴一番府上厨房新近学的手艺。几盘精致的小点心在他手边一字排开，配着茶，还是他少年时爱吃的那几样，长大了风味却不同了，甜得有些干涩。谢白问说：“如何，陛下召你入宫，是为了科考监理之事？”

孙虑重点点头：“本也没我什么事，都是跟着礼部的大人们过个眼走个流程，做场面罢了。”

谢白虽说这个位子容易‘让人干不成什么’，但以他对孙虑重的认识，孙大夫天生仁厚，也不是真能做得出那等事的人。于是也跟着点头道：“那些世家派系斗争没你什么事，问你就装傻，送礼要么过了明面照单全接要么一概拒绝，任他们斗去！皇城根脚下，他们也乱不起来。”

孙大夫也没想怎么，打着哈哈应声说好，他看了一眼谢白身上的伤势，入钉的地方血肉弥合，近乎长好了。孙大夫点点头，说：“再有几日光景便可以第二次施针了。”

秋叶就算再嫌弃姚大夫，也没法否认谢白这几年养得确实算是不错，底子没败干净。

轻轻和他同一天施针入肉，情况就要差一些，前天才刚下得了床，身边还离不得人。素管事撂了事日夜带着她，就怕她连施针都挨不过去。

“我全听凭大夫安排。”谢白对着自己的事倒是不怎么上心，笑笑说，“不过科考在即，近日礼部就要清点考场，孙大夫还有时间顾得上我吗？”

也不知道谢将军是真的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还是特别乌鸦嘴一语成谶，接下来的几日里，孙大夫还真的忙得脚不沾地，没多少空余的闲头再顾将军府那一头。

礼部考场安排、祭祀大典、名单、章程，论理要给他挨个过目，过完了目还得他自个儿总结一番上报给秦顺那头。毕竟孙虑重挂了一个监理的名头，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再有就是轻轻的情况有些恶化，本来前边都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谢乌鸦说完的当天夜里她又开始吐得昏天黑地，急得素闻连夜抱着孩子往医馆跑。

刚巧孙大夫在医馆里炮制后续用药，照看了轻轻一整夜。

她吐得厉害，本还以为要撑不过这一夜，孙虑重就打算立马起钉。但轻轻抓着他的手，愣是给自己撑住了，灌下去的药撑着一点儿没吐，天亮的时候人已经缓和过来了。

就这么忙着到了五月，礼官率领着学子们过了殿祭拜先圣文昌，得了两日准备的空闲。随后礼部统一会审，验了身份，发通知公布。身份无误的学子们召集在考舍前挨个查了物品，下分到考舍里，科考宣布正式开始。

整个科考要考三天，学子们整日在考舍中考试，不允许中途离开考场，日日如此，直到三天的考试流程全部结束，学子们便可留在京中等候批阅放榜，再准备最后一步的殿试。

孙虑重代行监理，但并不直接监考，他科考当日也需要出面。科考一切排布都有严格的管束和流程，实际也并不会有人非要特地来麻烦他，孙大夫便只是与帘外官一同在考场以外查检和监理考务。

前两日尚且一切正常，相安无事。到了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一部分的试子纷纷交卷出舍，还有一部分尚未答题完毕的试子仍在做最后的挣扎，这天是最后一天最后一科，只等待着试子们交卷完毕后，孙大夫就可功成身退——身上的重任就暂时卸下，阅卷之类的考务不在他的职责范畴内。

当天天色不好，暗得比往常快一些，交卷的试子还在少数。孙大夫正在外头等着，突然听见考舍里边忽然闹起了一片嘈杂，他着了人前往吵闹的考舍查看，等孙大夫到那里的时候，正看见监考的巡逻官架着一位摊倒的学子往外带。

周围立刻清出了一片空地，巡逻官将那位试子安放在空旷的地上，立刻着人喊了在考舍中待命的大夫来。

孙虑重走上前，正看见那位试子皮肤通红，身上隐隐有大块的血肉正往下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