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哥真听我的给自己找了点别的事做,当然也是对我彻底失望了吧……”要药妖挤出一个满是自嘲意味的笑,“他来玩了《易水寒》,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山山而川的。”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故事……三个月后,我哥突然发消息给我,说他恋爱了,他们是在游戏里认识的。我当时只觉得很荒唐,这不就是网恋吗,一听就不靠谱!但我还在生他的气,也懒得说什么,就随便发了个‘恭喜’。接着,又是很长时间的不联系……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了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两人笑得很开心,似乎正在外地旅游。我也为他感到开心,真的。但我还是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才从家里搬出去没几天我就后悔了。没有哥哥的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个讨人厌的刺猬!不会说话,不会做事,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一天天不是惹恼老师,就是得罪师兄师姐……但我不敢回去,也没脸回去……”
“没过多久,我哥又发消息给我说:‘我回来了,弟回家吃顿饭吧’。我以学业忙为由拒绝了,结果隔天下午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他的心脏病复发了。”
“我想不通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病倒了?他心脏上的那个洞,不是小时候就做手术补好了么……我赶到医院后,看到我哥躺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我第一次那么恨我自己!”要药妖红了眼圈,握紧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捶着胸口。
“原本那么开朗的人,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以前都是我哥主动找话题……我们俩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但一句话不说……都到这种时候了,最后还是他先振作起来。我哥又变得话唠了,每天孜孜不倦地教我‘如何独自生存’。没错,是生存。怎样不让自己饿死、不让自己冻死、不让自己……那段时间,也只有我学出点名堂的时候,他会开心一点、会笑一笑。所以我拼了命地学,学这些我作为一个成年人早就该会的东西。”
“……期间我也问过他关于女朋友的事,但他只是摇头,和我说分手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到最后,每天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却总念叨着什么山山。也许是感受到死亡正在逼近,他怕再也没有机会补救,终于才和我说了‘山山而川’这个名字。让我有机会的话,替他转告……”那句话对真的“要药妖 ”而言实在残忍,他不想再多重复一遍了,每一遍都像在用刀刮他的心。
“五月,初夏刚至,我哥心脏衰竭走了。直到他走后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没有分手,只是他选择把最后的时间……全都留给了我。为什么啊?管我这个白眼狼做什么?!你明明应该和她待在一起啊,把没补完的心愿补完,也总比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在医院里等死要好吧……”
要药妖的情绪完全崩溃,他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不停地念叨着“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小摆兔和游云归看着他这个样子,束手无措。
这是天大的事情。
没办法感同身受,更说不出什么理解,那任何安慰的话语就都显得毫无说服力了。
游云归拍了拍要药妖的背,静静地等他自我消化,小摆兔却还想要做点什么。
……
只见她忽然掏出纸笔摊在桌面上,铺好纸张,研了墨,提笔在上面认真地画了起来。
游云归偷偷凑过去瞅了瞅,没看明白。
几分钟后,小摆兔放下笔,将自己的作品推到了要药妖的面前。
“可是你哥哥从来都不觉得你是扎人的刺猬,你在他眼中,一直都只是位有个性的小朋友。”小摆兔语调轻缓地道。
要药妖听了,倏地抬起那张还挂着大鼻涕的脸,更崩溃了——“没错,我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巨婴!呜呜呜呜呜呜……”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摆兔慌了,一秒道歉。
“呜呜呜呜……那你是什么意思!”要药妖边哭边质问她。
“呃……”
遭了,她也掉进“意思”的坑里了。
“要药妖你先别激动……你先别急、不是,”小摆兔手忙脚乱,“总之,你先看看这个——”
要药妖终于注意到他面前的画了,“这是……?”
画风很毕加索,但熟悉原作的人还是(勉强)能认出这是谁。
“超级赛亚人!”小摆兔大言不惭。
“……”要药妖不太敢认。
“也是你心中的哥哥!”小摆兔抓住机会赶紧说,“对了,你知道桌角保护套吗?”
“……啊?”要药妖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跳到这儿的。
“什么东西?”游云归也一脸懵逼。
“就是那种,现在一般是NBR材质制作的,L型,套在桌子角用来防止人磕碰撞伤的桌角保护套。”如果可以的话,小摆兔都想当场掏出手机,打开pxx或者某宝搜给他们看了。
“喔,然后呢?”要药妖似懂非懂。
小摆兔解释说,“曾经,哥哥在你的世界里为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贴上了这个保护套,担心你磕着碰着,受伤流血。后来,他又亲手撕掉了它们,开始教你怎样避开这些尖锐的东西,不让自己受伤。”
“从头到尾,他都只有一个目的和一个原因——保护你和爱你。”
“……”
可能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安慰实在生硬,赶忙又笨拙地找补道,“你刚刚说在医院的时候只要你进步了,哥哥就会感到开心,所以你拼了命地学……那你现在保护好自己、爱自己,他看到的话应该也会很开心吧。要再试一试吗?”
“我……”要药妖没有立刻回答,只拿起那张超级赛亚人呆呆地望着。
不一会儿后,他重新看向小摆兔,眼神坚定了许多。
“试。”
“好耶!你别怕,无论如何我们都会陪着你的!”小摆兔看上去比当事人还要热血。
要药妖笑着冲她点头,“谢谢,虽然你的安慰很抽象。”
“不用~”小摆兔回以笑容。内心:其实后半句可以不说的……
旁边的游云归却仿佛遭受了很大的刺激,半天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内心的冲击。
但他很了解悲观主义的自己,在面对无能为力的事情时,一向不做过多挣扎。因为他知道没有用,挣扎也是徒劳,所以坦然接受。
不过是让那朵下雨的云在头顶多停留几天而已,总会过去的……
但小摆兔截然不同,她身上总有一股莫名的劲儿,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哪怕做也无用,无用也做,这就是她。
……
等游云归回过神时,要药妖已经把眼泪擦干,精神看上去也恢复了。
“我好多了,那我继续说完这个故事吧。”
“茫茫人海,我不知道该怎么找到这个女孩。我哥手机里关于‘山山而川’现实世界的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他大概是怕自己狠不下心,所以全都删了。只有一条项链,应该是他们俩在拉萨的时候一起做的,他到死都攥在手里……”
“后来,我在家开始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那个全息头盔。鬼使神差地,我戴了上去,我也想尝试做一次他,我真的好想他……突然,里面有一个人和我说话,好像是什么‘人脸认证成功,正在登陆游戏’。”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再睁眼时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这里每个人包括我自己,全都穿着古装。小贩边唱着歌边叫卖,‘雪泡豆儿,漉梨浆~紫苏饮子配着甘豆糖~消渴沁凉心舒畅呐~走过路过您卖碗尝~’我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我凭着这张——和我哥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登上了他的账号,进到了他的游戏世界。”
“我想,来到这里,不就能找到‘山山而川’了吗?于是,我每天都上线来找人。但我从来没玩过此类游戏,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所以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原来是这样。”小摆兔恍然大悟。
游云归双手交叠,右手拇指摸索着另一只手的掌指关节,“所以,你之前那么怕我们,也是因为刚进游戏时看到的那行字——该游戏严格遵循‘一人一号’原则,请注意自我保护,谨防上当受骗。适度游戏益脑,沉迷游戏伤身……?”
“对。”要药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解释道;“我当时怕死了!只觉得如果我被封了号,就再没机会找到山山而川了……”
“哈哈哈哈,搞了半天是因为这个。”小摆兔哭笑不得,给要药妖吃了一颗定心丸,“你的情况比较复杂,而且事出有因。我们会和上层汇报一下,申请特殊处理的。”
要药妖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这么多年,我哥为我做了那么多……这是他最后拜托我的这唯一一件事,我一定要做到!”
小摆兔朝他郑重点头,“妖弟放心,我们都会帮你的!”
游云归也道:“嗯,交给我们吧。”
“谢谢你们!等等,你叫我什么……?”要药妖后知后觉。
“那个、妖……不重要!”小摆兔敷衍过去,又说道:“我还有个问题,就是你……真的打算,把你哥哥的话如实转达给山山而川吗?”
【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告而别的。不能陪你到最后了,今后要好好的。】
“我,我不知道……”要药妖也犹豫了,“从私心的角度,我不想这么说,不想让我哥在死后还继续背负着渣男的骂名。但这又是他的心愿啊,我明白他是不想那个女孩再受到二次伤害了……”
游云归瞥了小摆兔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小摆兔也算体验过一次“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的感受了……
她眨眨眼,忙说:“没事,你慢慢想,我们先想办法帮你联系上山山而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