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轩目色一沉,看着那虚浮而起的丝线,茧丝摇曳露出半只蛹身。
见他目色凝重抿唇不语,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被妖物迷惑了?季婉仪疑惑看了他一眼,正欲开口解释。
“别动。”
话音儿刚落下,季婉仪被墨轩森寒的眼神吓得身子僵着,不敢动弹,颤声道:“怎……么了。”
他提剑翻腕,袖风扑面,季婉仪觳觫着一闭眼,耳畔剑鸣铮响,她下意识攥紧了烛台。
无数茧丝喷吐,攀缠至剑刃,噗一声,千丝万缕蓬散,剑贯穿至蛹身。它极速抽动着肥硕身体,钢刃般的足挥舞颤动,自旁侧一跌,落至地面凭自抽动。
跟着季婉仪便听得一淡漠声线响起,“好了。”
闻言,季婉仪怯然睁了半只眼,见墨轩神色淡然,腾手自虚空于一白色绢绸间描摹,手中划出残影。“啪”一声响,那东西便不见踪影儿。
她看着墨轩,又瞥了眼垂在他手中的长剑,剑上还挂着几缕蚕丝,顺着剑稍往地面一觑。
季婉仪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她脚畔,丝线被粘液混浊腻在地面。那光溜溜的半蛹尸体,汩汩冒着绿色脓汁。触须乱颤,纲刃般的足挥舞成虚影,肥硕腻黄的躯体成螺纹,疾速扭摆,身后半蜕化的翅翼“啪哒”“啪嗒”扑腾着。
“啊”一声,季婉仪将烛台一抛,跳着往前侧躲去。跌撞至墨轩身前,连带着他一趔趄,“砰”一声将门关死了去。
季婉仪闭着眼,脑中全是那恶心的扭动的妖物,她嚷着,“快杀了它,把它杀了呀。”
寂静的甬道,回荡着少女受惊吓带着哭腔的声音,回瓮声一声声敲击在墨轩耳畔。
墨轩垂目看着怀中惊措不已的少女,良久,自齿间叹出一气,“季姑娘,不若再睁眼瞧瞧。”
听得声音,季婉仪先是身形一顿,跟着轻裂开一只眼隙,却见方才还摆动如鱼跃的妖物,此刻已然静如死物。
她吊至嗓子眼的心,这才又归还原位,肩头亦松了三分,身子下意识瘫软靠在了身后。
然则下一瞬,自衣料后透来的温度,淡淡松香混着血的腥甜气息,透至鼻稍。
这一切无疑不提醒季婉仪,此刻的她正贴在墨轩怀中。脑中复又想起方才惊措模样,耳根唰地一红,心中顿足捩耳,懊悔不已。
这厢季婉仪心中捶胸顿足,恨不能时间扭转。
那厢墨轩被她挡住,欲从墙角罅隙出来。他轻垂眼睫看着怀中人,先是轻嗽了一声,“季姑娘可方便移步,容我先出来。”
闻言,季婉仪讪讪攥住袖口,身子一直,视线落至旁侧不远处烛台,矮身将烛台一拎,顺势让开来。
她将襟内火折子取出,斜手一扬,烛台焰火重燃,光晕透亮出一抹余温。
就在气氛略显尴尬,却又无人打破之时,一只小虫自地面腾起,顺着那黑色铭文服往上爬,跟着一跃。
墨轩轻抬手,掌心朝上,细长的竹节虫便落至他掌间,“啪”一声断开。
他一扬手,顺着烛光虚瞥了眼那绸信内容。下一瞬,白稠蹿起一串蓝色焰火,绸信化作灰烬弥散。
季婉仪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便听得头顶传来声音。
“他们无事,走。”
光洁的玉石地板印出两道灰影,前后交错,暖黄色烛光濛濛将两道身影融在一起。
墨轩持剑,疾步向前行去。她轻咬牙忍着疼起身,提着裙裾向前跟了去。
一时间,静谧的甬道内只有起落交错的脚步声。季婉仪忍疼闷声走着,因着脚受伤,故而行动便慢了些。却仍颠簸着脚想要跟上他,跌跌撞撞走着。
墨轩听着身后人略显趔趄的脚步声,受伤了?他伫足停下,还未及回身。
“嘭”一声闷响,季婉仪迎头便撞了上去。咚一声,跌坐在地上,裙裾蓬扬又歇落伏下。
赤辣辣的蜡油摇溅,滴滚在莹白手间,烫得她“嘶”一声,失手放了烛台。
烛台顺着玉石板划弧,轱辘一转,歇停在墨轩脚畔,焰火忽烁缩小,眼见就要熄灭。
墨轩矮身,骨节分明的手拾起烛台,点点火苗摇曳两下,又重燃起来。
光氤氲在两人之间,烛焰被风拉得斜长。季婉仪怒火中烧抬头,正欲开口,却听得他轻问了句,“伤了脚?”
这话不轻不重地落下,季婉仪刚升腾至头顶的气儿,瞬时被泼了下去。
就这般僵了一息,季婉仪看了眼墨轩肩头渗血的伤,将裙摆往下拽了拽,支手撑起身子忍着疼,道:“没事。”
墨轩眼轻扫向她额间,滚滚汗珠凝在莹白额角。将烛台一矮,光焰凑近了她裙裾脚畔。
光顺着脚畔一路铺照至裙裾,血在裙裾间点染着几缕暗红,整只绣鞋似是在血缸中?过一遍,被染作暗红色,泛着湿漉漉的光。
他轻垂下眼睫,斜手自腰间储物空间取出伤药,递了过来,“先上药。”
季婉仪先看了眼墨轩,又将视线落至他手中伤药,良心发现了。抬手接过,随手轻撩开一截裙摆,欲褪去绣鞋。
却见墨轩神色微一顿,不自然将脸别过去,背过了身。烛台却仍旧以手支拿着,光氲忽闪笼罩在她身前。
季婉仪颤着手褪去鞋后,卷起亵裤边,看着脚踝触目惊心的伤,心中一紧。
也顾不得仔细处理,只能将伤药抖在伤处,随意交叠绑扎了几许,又将亵裤避开伤口轻放下,重新穿好鞋整理好裙裾。
她抬手拿起放在身畔的伤药,看了眼肩背还在渗血的墨轩,“好了。”
闻言,墨轩转过身来,便见放至身前轻握着伤药的手,莹白的手被蜡油滚过,那一截嫣红撞入他眸中。握着烛台的手微微一紧,另一手抬起,正欲取回伤药。
季婉仪手一紧,握住伤药,“你这伤不上药,不疼么?”
“没事。”
听着墨轩的话,季婉仪了然一笑,嘴还挺硬。
她抬手轻将墨轩手臂一拉,拽至旁侧,药自他身前一递,“你也先坐下好好上药,他们在甬道内暂时是安全的。”
季婉仪见他不答,睇了眼他肩头伤,轻一笑,“可需我帮你?”
“不必。”墨轩抬手接过伤药,避至她身后。
褪去黑色上衣,光洁的肩头露出一道狰狞的伤,他将药末抖至伤处,“不是怕妖么,为何在轿中出手救我。”
闻言,季婉仪微偏了偏头,坦然道:“幸而备了匕首,况且不救你,我不也得死。”
话毕,一时间甬道内寂静无声,只余下烛焰的哔剥声响。
季婉仪握着烛台,望着烛焰盘算着回府如何逃婚。忽而一道穿堂风,一掠而过,甬道传啸着呜咽风声,宛如女子低低啜泣。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季婉仪心一下被攥紧,下意识往后一缩。
温软细腻的缎面贴伏上来,淡淡铃兰的少女香甜自风中透来。墨轩背脊骤然一紧,手上的伤药险些跌了出去。
季婉仪察觉到身后异样,侧头。
烛光摇曳在两人眼前,少年自脖颈到耳后薄薄皮肤透出一抹红晕,棱角分明的下颌,被暖光模糊得稍显圆钝。
风自甬道回荡,拉得烛焰拉得细长,墨轩转过头看向地面,不语。季婉仪僵着脖子,将头转了回来,朝前挪了半寸,拉开距离。
约莫半柱香时间。听得身后一顿窸窸窣窣,看着地面一道暗影逐渐拉长,身后便传来他淡淡声音。
“季姑娘若怕,不若便呆在此处。”
墨轩说着,指腹轻摩挲着剑柄,先前那声惊呼,不知长枫与凌霄二人究竟如何。既然此处尚算安全,她留在此处怕是更好。
闻言季婉仪支起身,站了起来。这是打算丢下我,她心中气又蹿了上来,“你……”
话未说完,又是那回啸在甬道的呜咽声,吓得季婉仪脖颈轻一缩,瞥了眼黑魆魆的甬道,话到唇边转了个弯,“谁说我怕了,不怕,一起走。”
话毕,季婉仪抬眸望向墨轩,眨了眨眼。
闻言,墨轩垂视眼前少女,她眼睫扑朔在烛火间,一双眸承着半池清泉,波光潋滟。
视线落至她手中烛台,抬手轻将烛台取过,调转脚跟缓步向前行去,“跟紧。”
见状,季婉仪抬头望去,真是善变。她跛着脚,向前跟了上去。
前侧墨轩执烛不疾不徐走着,那团光晕始终都罩在她身前不远处。
约摸过了一柱香时间。
远处的铁门渐发清晰,隐约能瞧见自窗棂疏漏出的昏黄烛光,光撒在地面,斜斜映出几个一。
甬道洞口处,玄铁门紧闭。季婉仪走近,自狭小窗棂看去,位置恰巧能与对间甬道两相对望。
“他们还没到。”
她手攀附在窗棂上,一双眸子,望眼欲穿地瞧着对面森黑的玄铁门。
“咕嘟”
“咕嘟”
她顺着声儿斜眼看向铁门下,翻涌的泥浆,如泥沼中的腐肉烂泥,粘稠,浓腻,又滞涩。
“莫不是他们也伤得重吧。”
听着季婉仪的话,斜靠在壁前的墨轩抬眸看了她一眼。
“门外,去过?”
“算是。”
季婉仪下颌恹懒地搁在铁门框上,一道道烛光自直棂窗斜影在她莹白的面颊,纤长的睫羽上下一晃。
想着之前见过的景象,那个一路指引的声音带她到这里。那泥人妖兽却和方才打斗时截然相反,它很安静,虽带着渗人的诡异感。
然则可怕的是它身畔的数具尸体,腐烂的尸体正被丝线滚缠。
而那泥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却让人感到沉静,摄人心魄般妄图去触碰。
就…就像现在。
“咔嗒,咿…呀”虚空中一声金属摩擦硌响,玄铁门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