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若在虞宸晏身边,手指在地图上一点点划过,指出仰泉公园东南西北四角大门,面对着安保队紧急调来的三十多个人分析地势和公园附近的情况。
她早没了当初刚到虞宸晏身边的羞赧和紧张,语气慢悠悠却又条理清晰,好像和季少爷走了一遭小东街,什么东西被撕扯掉了似的。
绑匪约定的时间是十点,只怕是想要用人群打掩护。
这次汇报是临近六点的时候做的,虞宸晏起床时天都没亮,在黎明时分叫了辆车夫都浑身发抖的黄包车,带着一脸迷迷糊糊的神色,就往办公厅赶。
林桐则是一夜未眠。
虞宸晏看到林焦时吃了一惊,要回溯两人上次见面年代久远,还是他出国之前。只是虞宸晏没想到当年还在盛京上学的学生变化这样大,副教授把黑色的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棕色的长布衫沾染了连夜奔波的尘埃,早没了平日在课堂上的整齐服帖。
两人一看对方狼狈的模样不由失笑,进而一握手,也不再多言。
陆若分析完周围地势,简单给大家总结了一下和虞宸晏讨论过的分工和方案,林桐便起身走到了挂着地图的木板前。
“其实昨天高良家里人对我说了谎,我没起疑。但因为昨天实在无从下手,我就先让人去蹲了高家,结果竟发现直到中午高良才匆匆进了家门,一身邋遢模样,没待几分钟又赶忙出去了。”她对着沣宁地图的西南一角画了个圈,“我们的人一路跟着,便到了仰泉公园边上一片小居民区,里头全是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可能是他们的据点——关押人质的地方。”
“而四合院的对面正好有准备出售的小楼,我们联系了房主,先在那里占了个较高的据点,可以俯视整个四合院里的情况,不过有一点问题的是,四合院一个侧边厢房那儿存在视野死角,我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看到有两人一直往里面送吃喝用品。”
“昨日在地产登记处已经核实确认,那块地登记在姓野田的日本商人名下,也确实看到了有我们不熟悉的第三人自由出入,因此绑匪应该是两个人,日本人在此案中的身份暂时不明确,只是如果涉及到了他们,我们不太好动手。”
虞宸晏对整个调查结果算是比较满意,林桐话音刚落便起身走到挂着地图的木板前:“队里的人分成两组,仰泉那边陈尹负责,四合院这边我来负责。林桐和林焦会如约在十点钟将钱送到喷泉雕塑的旁,你们两人一小队,把守住公园的各个出入口,喷泉附近安排八个便衣巡逻,尽量在绑匪取钱的时候把人拿下。
——几个人的照片你们拿着传阅一下。
四合院这边和昨日一样蹲点,公园那边开始行动时找个靠谱的人给我们报信,按下了取钱的,四合院这边直接突进。动作一定要快,他们双方可能约定了时间,如果迟迟看不见取钱的人回来,他们会做出一些伤害人质的行为。”
人群窃窃私语了一番,接着便鱼贯而出,虞宸晏转向林桐,仍然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你能想出什么由头吗,为什么他们会突然绑架你的父亲,索要的赎金又这样精确?”
“陆若昨天在工商局和审判厅都打探了一圈,也没见他们身上有什么债务,房子也没有抵押。”
“除了野田,另一个人是谁?”
“可能叫段意,昨天我们在铁路局也问过了,他平日与高良关系最好,两家颇有来往,他们的妻子还在一家公司上班,平时是个勤勤恳恳的人,但昨日却无故旷工。”
虞宸晏睁着眼睛想了一整晚,脑子都快停止转动了却仍然想不出什么由头,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拖再拖的话谁知道绑匪拿了钱会不会放人。
“陈尹,仰泉那边就交给你了。”
“如果来的是那个日本人怎么办?”
“……先拿下再说,到时候我去和鹤田掰扯,毕竟救人要紧。”
·
七点钟,天其实还没完全亮起来,氤氲水汽之中雾蒙蒙的一片。
虞宸晏站在这临时被征用的小楼二层,眯眼看向四合院紧闭的木门,木漆已经因为风吹日晒有些剥落了,红色的灯笼没点上蜡烛,在门口摇摇晃晃,不由得让人心生寒意。
院内的情形除了那个有人送饭的房间之外几乎一清二楚,虞宸晏拿着望远镜,看到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人在院内走来走去,是高良没错。
而另一个人还穿着铁路局工作制服,他猜也不用猜,就是段意。
虞宸晏听到身后领着的一小半人一阵躁动,脚步声从房间外传来,神经高度紧张的虞长官猛然回头,内心祈祷着不要发生什么措手不及的变故。
却只看见季少爷拎了一大袋子的早餐,肉包和豆浆的香气四溢着,灌满整个房间。
虞宸晏眉头紧皱。
季槐不以为意:“十点交赎金,五点起来开会,开完会立刻往现场赶,我猜这里吃过饭的人应该不超过三个。”
他看了看表:“现在才七点多,大家先把饭吃了,吃饱了好干活,别到时候出任务还低血糖晕倒了怪丢脸的,对吧大家伙。”
虞宸晏不置可否,季槐却得到一大串胆大包天的附和。
季槐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肉包和一杯豆浆,剩下的交给了身边的队员,走向坐在窗边的虞长官,不由分说地拿过虞宸晏手上的望远镜,一手将早餐递给他:“快吃吧。”
说罢不容拒绝地拿起望远镜向四合院里张望起来。
“这人怎么看着还有点眼熟。”他有些惊讶地开口。
得到虞宸晏带着疑惑的鼻音:“你还见过他?”
“没有什么印象,但总觉得……我得让人查一查,万一有什么头绪,你们这儿有装电话吗?”季槐的脑袋随着那人的移动轨迹转来转去,“有零有整的五万大洋,他要是犯了什么事你们早查出来了,不会是赌博吧?”
“不会,段意和高良在铁路局人缘挺好的,平时也没有不良嗜好,我怀疑可能和四合院的主人——就是个姓野田的日本人有关系。”虞宸晏吸了口豆浆。
“还有日本人?真是坏事一件都少不了他们。”季槐放下望远镜,在啃着包子的安保队员的带领下起身去了边上有电话的那间屋子。
清晨早已经过了,街道上开始出现来来往往的行人,小贩的叫卖声和黄包车路过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一队人坐在房间里东倒西歪,楼下盯梢的半小时换一批,感觉已经换了好几趟。
虞宸晏昨晚上没睡好,现在早已经被房间里稍高的温度熏得昏昏沉沉,怕自己撑不到更关键的时候,也顾不得脸面,把望远镜丢给季槐,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只是随着他逐渐放松的神经,那身影摇摇晃晃,一脑袋靠在了坐在身边的季槐的肩膀上。
季少爷大义凛然地接过盯梢的接力棒,化身岿然不动的队伍柱石,切身给各位曾经的同僚展示了一番什么叫真正的坐怀不乱。
正人君子啊。
季槐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现在必然正经到不成样子。
时钟兜兜转转到了八点多,季槐腰都要支楞痛了,觉得自己仁至义尽,那院子里了无动静,于是把望远镜放到一边,准备好好欣赏一下自家长官的睡颜。
他还没开始评价,甚至还没来得及偏过头去定睛看一眼,房间里静谧的空气就被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了。
季槐心下大怒。
虞宸晏在嘈杂声响起的一瞬间训练有素地迅速睁开了双眼,瞥了一眼就立即发现四合院的木门恰好打开,除了段意和高良之外的第三个人走了出来。
果然是日本人去拿赎金。
“什么情况,快说。”虞宸晏一手搭在椅背上转过身。
“绑匪来电话了,九点交赎金,过时不候。”
来人气喘吁吁,只怕是刚跑了一段路。
电话是打到林桐家里的,又要提醒在仰泉公园的陈尹,公园那边没有架设电话的条件,就还要用跑的来通知虞宸晏,想一想就觉得累得够呛。
“计划整体提前,告诉陈尹务必抓住来取赎金的人,让那边的兄弟多看两眼野田的照片,辛苦跑一趟。”
还好两地也不远。
“剩下的别打瞌睡了,立刻待命。”
离九点还差五分钟的时候虞宸晏已经站起身来回踱步,以一分钟三次的频率看着自己的表盘。
季槐拿着望远镜,突然伸手抓了一把虞宸晏的衣角:“段意和高良刚刚火急火燎冲进那个房间了。”
“留两个人在楼上观察院内情况,你们和我走,动静别太大。”
他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报信的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半天冒不出一句话来。
虞宸晏眉头一皱,却仍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帮着顺气:“简单点说。”
“野田是八点四十五到的现场,大概五十的时候拿到了赎金,他伸手拿那装着钱的公文包时陈队就出手直接把他按了,接着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日语,我们没大听懂喊了办公厅里的翻译,才知道他说……他说的是……”
“是如果他被抓,高良和段意在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虞宸晏骤然惊诧,原本自己想赌个时间差,正好确定一下人质的位置和情况,突入的时候更加方便,但现在确实被逼无奈只能往里冲,自己反倒成了被动的一方。
是什么信号,白天不可能是焰火,刚才也没听到什么不正常的响动。
他来不及思考,匆匆一招手:“你们十几个人和我走正门,陈尹来了之后让他把四合院围了。”
长官刚准备迈步,转头看到靠在桌边沉思的季槐:“剩两个人跟着季槐。”
“不用,忙你们的,我不乱来。”
虞宸晏看他一副自鸣得意,好像在宣告自己是世界上最明事理的人的模样就忍不住轻笑一声:“那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带着一队人步履匆匆下了楼梯,走到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想起什么,抬头对着靠着扶手伸长脖子的季槐展颜一笑。
季槐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很不争气地愣在原地。
烈日当空,九点十五分。
陆若站在门前,对着木门犹疑不决地抬手。
刚赶来的安保队长方才刚抓了一个,现在有点热血上头,只想催她。
话还没出口,陆若好容易下定决心伸出的指节刚碰上木板,那门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