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渊着一身黑袍坐在马背上,远远地望着太子,没有要下马的意思,因为周围有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怕自己一靠近太子就会难以自抑,惹得周遭人猜疑。
温怀宁的视线越过前来迎接自己的仪仗队,径直落在了亓官渊身上。
两人的眼神里都藏了许多的情绪,略显复杂。
短暂对视后,温怀宁冲亓官渊微微颔首,随后便上了轿辇。
温怀宁先回东宫净身,换了套常服,接着前去拜见永熙帝。
永熙帝正在跟国师玄觉一同打坐修炼,门外的小太监不敢进去惊扰,温怀宁没有为难小太监,在外头静候了两个时辰之久。
等到玄觉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那小太监才敢进去通报。
玄觉走下玉阶,朝温怀宁行礼:“贫道玄觉见过太子殿下。”
温怀宁知晓玄觉是亓官渊的人,客气回礼。
温怀宁没有与玄觉多聊,转身走进永熙帝的寝殿,三年未见了,父子俩再次见面,变得生疏了许多。
温怀宁的跪姿端端正正,俯身拜了三拜,眉眼间不带半点情绪,“儿臣拜见父王。”
永熙帝对太子还是有些猜疑在的,没办法演出父子情深,他抬手示意太子起身,问道:“这几年受了不少苦,可曾埋怨过父王。”
温怀宁垂眸道:“儿臣对父王只有感激。”
永熙帝不管太子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这句话他听得很舒心,父子俩又寒暄了几句,最后永熙帝以还要修炼为由,让太子先退下了。
温怀宁走出寝殿,看了眼旁边候着的小太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即安。”即安抬头偷瞄了殿下两眼,方才殿下没有故意为难他,所以他对殿下很有好感,立马殷勤道:“殿下有何吩咐?”
即安是永熙帝不久前亲自选的贴身小内宦,年纪跟亓官渊一般大,长了个小圆脸,模样乖巧听话没什么心机,但手里却握着实权,是司礼监的随堂小太监。
看来永熙帝已经有意要把亓官渊给取代掉了。
“父王面色憔悴,你们都用心点伺候。”温怀宁随意吩咐了一句便走了,他没有回东宫,带着喜乐低调出了宫,来到一家茶楼前。
杨元亨和几个同乡早已在雅间恭候多时,见太子殿下来了,杨元亨把店小二叫来,要了一壶茶和几样吃食。
温怀宁在小几旁坐下,问:“杨先生,下一步该怎么走?”
杨元亨为太子倒上一杯热茶,缓缓推过去,“眼下最重要的是站稳脚跟,皇上虽说将您放出来了,但对您仍然还有疑心,殿下必须要将这份疑心给消除掉,最合适的办法就是亲自去民间,将打着您旗号造反的流民给压下去。”
温怀宁把指尖贴在发烫的茶杯上,蹙眉道:“三年了,流民造反竟还未平息。”
杨元亨道:“国库空虚,没有那么银子安顿流民,他们只能四处流窜,四处起义,各地官府镇压不过来,便上报给朝廷请求派兵,可沈自谦底下的那些人贪得无厌,竟把军饷给贪了,发不出军饷,将士自然不肯办事,户部现在每天都有武将上门要债,据说户部尚书的家都被那群武将给洗劫了一遍,凑出银子发了部分军饷,剩下的打了条,说先欠着,到现在也没给清。”
流民的问题根本就没人去解决,各地官府多次上报都得不到回应后,索性就不再上报,没人上报,坐在庙堂之上的各位显贵们便以为天下无事了,但这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温怀宁听后冷下脸道:“沈党不除,天下难安。”
隔壁雅间里,孟冠清坐在窗边,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街道说:“殿下重回东宫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亓官渊拔出剑,横在面前,剑上映出他凌厉的眉目,眼中里满是肃杀之气,但一提到太子殿下,神情立马就会柔和很多,他回道:“帮殿下铲除沈党。”
孟冠清嗤笑,“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你自己吧,可别到最后成了殿下的拖累。”
亓官渊说:“你放心,在我死之前,我会杀掉皇帝,让殿下登基。”
孟冠清笑而不语,抿了口茶。
雅间内沉默了片刻,孟冠清岔开话题问:“这两日怎么有空来茶楼闲坐了,没去殿下那当一块望夫石吗?”
用望夫石形容亓官渊,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亓官渊也想去殿下身边当一块石头,但他并非真的石头,他会有反应,而且是非常剧烈的反应,现在他每每看到殿下,都会觉得那处胀痛难忍,就连留下的那道疤也开始痛起来了,当初割的时候他都没觉着有这么痛。
亓官渊倒是不怕痛,就算再痛他都能忍下来,还能不动声色,但是凸起的地方掩盖不住,若是让殿下发现了,定会觉得他无比恶心,殿下如今好不容易信任他,他不想被殿下厌恶。
见亓官渊不说话,孟冠清大概也猜到了,“忍不住了吗?”
太子殿下回东宫时,孟冠清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了眼,殿下现在的模样确实是叫人难以自持,不过亓官渊一个宦官,又不是正常男人,怎么也会那般不能自已呢,答案只有一个。
孟冠清又道:“宫里有不少宦官都没割干净,听说有些还是能起反应,难不成你……”
亓官渊大方承认,“是又如何?”
孟冠清嘲笑说:“就因为这个,所以不敢去见殿下,你好歹也是定远侯唯一的儿子,就这点出息吗?”
亓官渊没生气,冷哼道:“你不也没什么出息吗,到现在都不敢去见殿下,怎么?你怕殿下杀了你?”
“不,我是怕殿下会哭。”孟冠清对待太子的感情同样是十分复杂的,比亓官渊要复杂得多。
亓官渊察觉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变得骇人起来,“你最好别打殿下的主意。”
太子是亓官渊唯一的软肋,他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孟冠清很清楚这一点,“督公稍安勿躁,我对殿下没有别的心思。”
“你………”亓官渊刚要问个清楚,这时门外生出大动静,有人在外面打起来了。
亓官渊拿着剑走出去瞧瞧,原来是有个歹徒在调戏人家姑娘,周围有正义之士看不下去,便与歹徒发生了口角,接着就打起来了。
亓官渊上去一脚把歹徒踹飞,厉声道:“滚!”
那歹徒看到亓官渊腰间的牌子后,吓得屁滚尿流,散落的银子都来不及捡,直接就跑掉。
那姑娘朝亓官渊欠身行礼,带着些娇羞说:“多谢公子相救。”
隔壁雅间的温怀宁也听到了动静,等动静没了,他才起身,刚走出去,就撞到了一人。
亓官渊本就心情不佳,还被人撞了,他下意识说:“找死………”
当看清楚撞自己的人后,亓官渊先是错愕,紧接着伸手把太子扶住,慌张失措道:“殿下,撞了疼吗?”
“无事。”说罢,温怀宁注意到亓官渊身后还跟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姑娘。
位高权重的宦官都会养几个侍妾,李喜贵和福如海都养过,所以看到亓官渊有美人作陪,温怀宁并未觉得意外,他往后退了两步,与亓官渊拉开距离,“督公怎把人带到茶楼来了。”
亓官渊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殿下说的是他身后的姑娘,他忙解释道:“我与她互不相识。”
亓官渊可不希望殿下误以为他是李喜贵那等卑鄙下流之人。
温怀宁见那姑娘含情脉脉的眼神不似作假,以为亓官渊是怕丢面子才不敢承认,“宦官也是人,都是人之常情罢了,无需避讳。”
亓官渊沉下脸说:“殿下觉得宦官有欲|念也正常吗?”
太子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吗?
亓官渊真是要被逼疯了。
温怀宁不懂亓官渊为何突然黑脸,前日夜里也是如此,莫名就转变了态度,上一秒还与他好商好量,下一秒就变得冷淡了。
亓官渊背过身去,不再与太子说话,甚至连一句告退都没有,直接迈着大步离去,实在过于嚣张了。
温怀宁皱了皱眉头,看向被留在原地的姑娘问:“怎不跟去?”
那姑娘解释了原由,还真是误会亓官渊了,难道是因为他误会了,所以亓官渊才会生气吗?
温怀宁吩咐说:“喜乐,去把督公请回来。”
亓官渊被请回来了,坐在太子对面,旁边的杨元亨为他倒了杯茶。
亓官渊端起茶抿了口,眼神望向别处,就是不看太子,语气也是又冷又硬,“殿下有什么尽管说吧。”
亓官渊前后的态度差距过大,让温怀宁很不适应,但他没表现出来,面色如常道:“督公多次出手相助,因该我说那句话才对,督公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若是我能给的,绝不吝啬。”
殿下竟然要他尽管开口,亓官渊的忍耐到了极限,拿着茶杯的手一个用力,茶杯刹那间在他手中变成了齑粉,他深吸了口气,冷静道:“我什么都不要。”
看着亓官渊生气到把茶杯都捏碎了,温怀宁眉头一蹙:“督公是嫌本宫给不了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