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姬霜相处,只会令妄玫感到深深的无力。
在她看来,两人对不上频道,各讲各的,简直是不同世界的人。
就算面对着面,相隔的距离几近于无,也无法理解对方的内心。
再近一步,打开彼此的心扉,就会发现,两人互相敌对。
身为保皇派的姬霜得知她不通世事情理,就严厉地教育她:
叛国是重罪。
和联邦的矛盾不是儿戏,不能对敌方势力怀有同情。
以及保持敬畏,不要对帝国和女皇怀着轻佻之心。
妄玫听了,先是暗自吐槽:你知道女皇做过什么吗?你知道她以“为了帝国”的名义让我受过多少罪吗?
紧接着,忽然想起姬霜在外征战,收获的伤痛只会比自己更多,妄玫就柳眉一撇,连在心里嘲讽两句也做不到了。
少顷,她半是玩笑半感伤道:
“姬大人这么忠诚,难不成女皇会洗脑么。”
姬霜神情一肃,也不叫她宝贝了,语气正式得就像在军部主持会议似的:
“玫玫别胡说。缺失的常识要慢慢补起来。在背后议论尊敬的陛下,被发现了,是要受罚的。”
妄玫不想和她吵架,尤其是关于这个问题吵架,就敷衍道:
“别误会。我是在夸女皇御人有术,大家都像被洗脑一样追捧她。”
可姬霜已经摸透她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了,知道她但凡装模作样地用了尊称,话的内容必定是虚情假意。
姬霜捧起她的脸,嗔笑道:
“我的小玫瑰,你怎么什么醋都吃啊?我说认识你的姐姐,你吃醋;我对你母亲表忠心,你也吃醋。现在我就看着你一个人,你总算不会泛酸劲了吧?”
妄玫怔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恼怒地快速眨眼,很想告诉这个自恋狂:
自己没有为她吃醋,更不在乎她认识谁、又对谁忠诚。
毕竟,利用一把刀,又不必刀子拥有一颗向着自己的心。
但不等妄玫忍让或是发作,姬霜就自顾自地吻过去了。
突如其来的吻,一点也不轻柔,狂烈如暴风,密集如骤雨。
不知为何,却不使人抗拒,反而自心底涌出暖呼呼的热气。
妄玫忘记了刚才的对峙,情不自禁就圈住了姬将军的脖子,红着脸,仰起头,让吻进行得更深。
漫长而缠绵的亲吻,席卷了她,使她如醉如痴。
大约有十分钟之久,头脑一片空白。
然后姬霜才稍微放缓攻势,叼着她的嘴唇碾磨,含情脉脉道:
“宝贝,我想要你。”
在这种意乱情迷的时刻,再粗糙的情话也具有直击人心的魅力。
妄玫头晕目眩,吐出舌尖,跟她交换更加热情而甜蜜的吻。
然后,“我……也想要你。”
一句真心话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使说话的人自己也愣在当场。
也许她真的把姬霜当成了她的东西?
不然怎么会希望姬霜从身到心都是属于她的呢?
或许是一时的软弱占据了迷乱的心灵吧。
妄玫吐出一口长气。
在过往的人生中,会紧紧拥抱她的、能让她放下一部分戒备的,除了姬霜,也就只有少年时期遇到的莫莱了。
想起莫莱,如一盆冷水倾头泼下,妄玫清醒了,按住姬霜正解开扣子的手:
“这样是不对的,你不要这样。”
姬霜不解地望向她,就看到她满脸红霞、吞吞吐吐道:
“你所说的常识,我会请左丞相莫女士帮我补充的。正好,我该去上课了。没有别的事,就请离开这里吧。”
*
当年,妄玫受虫族的桎梏,身上被安装了定位仪。
一旦她离虫族超过一定距离,那个装置就会起爆。
既然准备中止潜伏任务、摆脱虫族的威胁,妄玫自然是要想办法处理定位仪的。
派她到虫族卧底的女皇不会帮她,跟两位姐姐联系也来不及。
妄玫把主意打到了联邦内应的身上。
在餐厅的正后方,妄玫和来自联邦的内应接上了头。
不等对方发问,她就流利地自我介绍道:
“虫族的俘虏,代号‘玫瑰’;同时也是帝国的三公主,妄玫。”
内应,也就是莫莱女士,立刻明白了她的处境,然后蹲下身,给了年幼的她一个关怀的拥抱。
很温暖,也很用力,就像妈妈给吃了苦的女儿的那样。
妄玫微微睁大眼睛,又惊又疑,搞不懂对方在做什么。
她知道,莫莱是联邦的激进派,私下和虫族联合,是为了抵御帝国的侵占,得手之后随时会和虫族翻脸。
所以她计划的是,莫莱抓到她,如获至宝,不需要再跟虫族商谈,把她带回联邦当质子就达成目标了。
为了拿质子当讲和的筹码,莫莱不会放任她被爆.炸.装置炸死的,一定会在这颗星球上把问题解决。
妄玫设想得很完美:拆除了定位仪,再想办法逃离就是了。
她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让莫莱抓走。
殊不知莫莱不按常理出牌,没有抓她,也没有用审视棋子的目光打量她。
莫莱说:“我希望所有人能够免受战乱的苦痛。你只是个小孩子,没必要付出这么多牺牲。”
她帮妄玫拆掉了危及性命的装置,什么也没要,就让妄玫走。
无法形容妄玫那一刻的心情。
她可以直接离开,不用付出任何东西。
但是她没有。
“你在轻视我吗?觉得我只是个小孩子,什么也给不了你。”
怀着贵族式的倨傲,妄玫踮起脚,握住了联邦内应的手。
然后,她可爱地歪着头,轻飘飘地笑道:
“我总有一天会当上女皇。到了那一日,我会给你想要的和平。”
*
我是注定要登顶皇位的人,必须狠得下心,不能动情。
妄玫想。
千千万万的人在背后支持她,因为见不得光,只能在地下活动。
她不能辜负站在自己这边的盟友。
“你走吧,我要去上课了。”
她对姬霜说道。
“真是去上课吗?还是想打发我?”
姬霜戳破了她的谎言。
于是妄玫就说不出话了。
她有点担心,自己正处于脆弱状态,再被对方看穿,就无能为力了。
被热吻消融的心灵盔甲,不是那么容易就重新竖起来的。
好在姬霜放了她一马,收拾收拾衣服,起床跟她告别了:
“等你上完课,联系我,我接你回家。”
言下之意就是,今天白天放你自由,等你忙完了,我还会回来的。
难不成你又想在这里赖一个晚上?
妄玫哑口无言,漂亮的紫眸紧盯着姬霜的脸。
不多时,她自认倒霉,垂下头,冲对方妥协道:“好吧。会联系你的。”
姬霜奖励地轻吻她的额头。
柔软的嘴唇蜻蜓点水地掠过她的肌肤。
妄玫突然有种冲动,想拉住姬霜的衣角,强求道:成为我的同盟吧,好吗?
但这种话,依旧是不能说的。
保皇派与暗地活动的叛军,不共戴天。
说出来的下场,只会是被检举揭发吧。
*
“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着帮助过、也教导过自己的莫莱,妄玫是可以有话直说的。
她觉得幼时特训她的考官没有说错。
接触就会受伤。
她不该让人近身的。
彼时,她们正在棋艺课上。
莫莱坐在棋盘面前,轻轻撂下一枚棋子。
她没有询问学生因何而苦恼,又是否对联姻对象动了感情。
她只是沉着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她说得没错。
从一开始,妄玫就规划好了一切。
救下姬霜,告知对方军事学院是一条好去路,再暗里推波助澜,把姬霜捧到将军的位置。
“你想要她成为你的亲信,出于各种意外,这不可能。但你依旧可以‘借刀杀人’。她就是那把任你借用的利刃。”
莫莱平静道。
她不是在陈述自己的意见,而是把学生的思路整理清晰。
她说:“你知道该怎么利用她。就像你知道该怎么利用你的姐姐、母亲。”
无须摘下面具,无须吐露真心,妄玫公主最擅长的就是通过演技把别人戏耍得团团转。
没有人知道她的目的。
但所有人都会按照她的意愿行事。
妄玫呼出一口热气。
她听到莫莱循循教导:“来吧,放出你的精神体。你不是任人宰割的‘玫瑰’,而是支配众生的‘银狐’,是背负了万民期待的叛军首领。看清你自己的模样,然后下定决心。”
她照做了。
狐狸慵懒地伸个腰,甩着尾巴跳出了她的精神海。
银白的皮毛闪烁粼粼的光,明亮的紫眸光彩流转。
强大而美丽,这就是她。
莫莱这才彻底放下心,推开棋盘,调侃道:
“竟然会被一个鲁莽的哨兵击破心防,银狐殿下是年纪到了,迫不及待想谈恋爱了吗?”
到了此刻,妄玫已经恢复正常,能从容自若地回应老师的玩笑了:
“凡事都有第一次。是我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应对失当了。”
她们坐在棋盘两侧,一边对弈一边闲聊。
热茶在手边雾气缭绕。
“我会探听军方的第一手消息,让我们的人避开他们。”
妄玫笑吟吟道。
“那很好了。”莫莱淡定地捡起一枚棋子,放在防守的位置,“敌退我进,敌进我扰。”
“必要的时候,我也会想办法拖她后腿的。”
提到“她”,也就是姬霜,妄玫耸了耸肩,“不过这招不能常用。难免她哪天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