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银狐的身影太耀眼了。
姬霜做了一个有关于她的梦。
梦里,她们还在那座荒无人烟的大厦,将头顶的圆月和下方的贫民区一览无遗。
晚风吹来幽幽的香气。
是银狐身上散发的香水味。
酸涩的橙子混杂着清新的茉莉,果香与花香相互交织。
类似气味的香水,姬霜也买过一瓶。
甜美的气息、悠长的尾调,仿佛令人置身金灿灿的阳光下,位于大片向日葵盛开的春日花田。
银狐就是会用这种香水的活泼女人,兼具似火的热情和狐媚的魅力,明明是黑暗中的刺客,却要表现如骄阳下的舞者。
“停下,束手就擒。”
姬霜举起粒子枪,一身黑色紧身衣反射出雪白冰凉的月光。
她是紧咬猎物不放的雌豹,也是追缉犯人的警官。
银狐回过头来,与她四目对视。
下一秒,笑容扬起。
银狐说,“唯独不想被你抓到”,然后,展开滑翔翼,朝漆黑荒芜的废墟冲去。
“唯独”二字,有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姬霜知道,她不想在自己面前丢脸,正如自己也绝不想输给她的狡诈。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
姬霜也拿出背包中的滑翔翼,安装完毕,乘风追去。
贫民区的建筑缺乏修缮,有的歪歪倒倒,有的贴满广告,有的索性坍塌成一堆碎石,不宜住人。
细嫩的野花在砖瓦的缝隙间绽放,沾着露水,为破碎的瓦砾所搭成的垃圾堆增添了一丝不起眼的亮光。
年久失修的路灯使接近地面的区域融入深浓的夜色。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为何,姬霜却能看到银狐眼眸闪出的光芒,是优雅的灰色。
“您还真是……紧追不舍。”
银狐歪头,冲她挑衅地笑。
这只灰发灰眸的狐狸精,在姬霜眼皮子底下,掏出武器,开始袭警。
她驾驭滑翔翼的技术很高明。
但姬霜无论什么都一学就会,比起她来也毫不逊色。
在姬霜“砰砰”连响的枪声中,银狐使用她那把过分精致的小匕首,猫递爪般,时不时挠人一下。
姬霜的滑翔翼被她划得呼啦作响,半边已经濒临报废状态。
银狐灵动的身形却躲开了大部分的子弹,只有鲜红的披风被少数子弹击穿。
“您战斗的姿态真令人心潮澎湃。”
银狐忽然夸奖地说。
她的心跳于近在咫尺的距离,传达到了姬霜的耳中。
她又说,“我想吻您,可以吗?”
姬霜扣下扳机,毫不留情地对准她的肩膀。
狡猾多情的狐狸摊开双臂,坠落了。
姬霜和她一起降落至地面。
就见她站在废墟之巅,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握着闪闪发亮的红宝石,披风在背后高扬。
如同暗夜惑人的鬼魅。
“投降吧。争取宽大处理。”
姬霜向她伸出了手。
作为敌人,她们深恨彼此。
作为高手,她们又互相赏识。
银狐作出要握住那只手的姿势,却只是卖了个假招式。
她白皙的手掌一晃而过,再一翻,掌心朝上。
澄澈的红宝石不见了,被她抛给了姬霜。
清爽地微笑着,这女人挥了挥手,对姬霜告别:
“送给你了,我的心脏。”
那就是夜晚的尾声。
黎明初现,你追我逃的戏码再次落幕。
受伤的女人逃走了。
鬼魅见不得光,她也见不得天边的鱼肚白。
这一次,姬霜没能追上孤注一掷的她。
被逼至绝境的困兽,终究还是摆脱了困住她的罗网。
……也可能是罗网一时心软,对面色惨白的野兽放了水。
*
姬霜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有关银狐的梦总莫名令她心悸。
惧怕着什么,又期待着什么似的,心脏怦怦乱跳,不听使唤。
姬霜抹去滑到下巴的汗珠。
在她怀里,妻子痛苦地哼唧,似乎是身体不适。
“做噩梦了?”
心神从不安宁的梦回归温暖的现实,姬霜把妻子摇醒,安慰地将她抱紧。
“没有……”
妄玫别过头,明显不想有任何交流。
她在轻微地打颤,却咬着牙,不肯泄露一丝软弱的声音。
姬霜后悔了,不该和她吵架。
于是她便握住妻子的肩膀,积极且恳切地求和: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如果这会儿姬霜头脑足够清醒,就会发现,在被她碰到肩头的瞬间,妻子的脸颊毫无血色。
可惜,她一半思绪在梦,一半思绪在对昨晚争执的懊悔,没有察觉,妻子受了伤,而且和银狐的伤口是同一个位置。
她只看得到妻子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顿时就着急了:
“我最近太累了,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请几天假,专心陪你?”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姬霜的紧张程度再上一个台阶。
讨好妻子一般,她搜肠刮肚地找出能够缓和气氛的话题:
“军事学院的考试,你理论满分,实战也勉强合格。校长对我说过,你未来可期,让你再去参加更专业的指挥技术测试……”
“我不去。”
妄玫打断了她。
姬霜赔笑道:
“为什么不去?拿了专业证书,你可以当理论专家,专门驻校为学生们授课。没有危险,是份清闲的好工作。”
“为什么我非得工作不可呢?”
妄玫的声音更冷,面无表情的样子无端令看着她的人胆寒。
话题被封死了。
姬霜更加悔恨,为什么要对怀孕的妻子发火。
现在好了,妻子对她甩脸色,怎么哄也哄不好了。
绞尽脑汁地,姬霜换了个话题,小心翼翼试探道:
“那我请假带你去检查身体吧?孕期要格外注意。让医生给你开点保养的药啊。”
妄玫冷若冰霜地摇摇头,让姬霜别想一出是一出。
“那怎么能是想一出是一出呢?我认真的,得为你的身体负责。”
姬霜放松了握着她肩膀的手,心慌意乱,自我辩护。
最后,妄玫直白道,“你别逼迫我了。不要打乱我的生活节奏。”
姬霜非常吃惊,她竟会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仔细一看,她好像在哭。
两人尴尬地陷入冷战。
*
一面心疼妻子,另一面,姬霜也并没有对她打消疑心。
妻子的异常行为指向高居皇位的女皇陛下。
姬霜怀疑她是女皇派来的卧底,使用美人计诱惑自己,等哪一天自己过于功高震主,就会被她亲手除去。
“我得采取一些方法试探她。”
姬霜想着,伪造了一份要造反的证据放在卧室的抽屉,看妄玫有没有把它拿去给女皇。
钩直饵咸。
她以为聪明的老婆不那么容易上当。
谁知没过几天,那份证据消失不见,一个下午之后,又被不动声色地放回原位。
想必是被某人拿去复印留证了。
姬霜调出监控,确认妻子真的把能够证明她谋反作乱的资料偷走了。
角度刁钻的针孔摄像头记录下了关键的画面。
妻子静悄悄地拉开抽屉,左顾右盼,没想到熟悉的卧室也会安插有监视的眼睛,摸出资料翻了翻,就揣进怀里。
姬霜失望透顶,却按捺不发。
没过多久,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发现女皇在自己军中安插了间谍,还是级别很高的军官。
难以避免地往妻子通风报信的方向去想,姬霜更失望了。
她差不多敲定了对妻子的猜测。
漂亮柔弱的妻子也是女皇放置在她身边的眼线,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她的命。
不能接受妻子的背叛,姬霜开始早出晚归,整夜整夜在外饮酒。
*
“姬大人,近来没有见你的小妻子。你是厌弃那位花瓶公主了吗?我这里有更好的向导,要不要试试?”
权臣贵族请姬霜喝酒,用钱财和美色循循善诱,想把她拉拢到自己这一边,多个可靠的助力。
姬霜推开椅子,哗啦啦把酒杯摔碎了,以表对贵族的愤怒。
她和妻子闹矛盾,不是其他人趁虚而入的理由。
贵族讪讪,正要说些什么,就听门卫上报:
“大人,三公主妄玫就在门口,指名要见姬将军。”
“放她进来。”
说话的不是贵族,是醉醺醺的姬霜本人。
门卫瞄了一眼主人,见其不置可否,就遵从了将军的吩咐。
三公主妄玫,也是姬将军的未婚妻,就这么拎着裙摆,面色紧绷地走进晚宴的会场。
贵族为将军安排的高质量向导,个个貌美如花,正捏着手帕围绕在将军附近,想给她喂酒擦汗。
妄玫看到这一幕,脚步一顿,张了张嘴,可能是想要谴责未婚伴侣的风流放荡。
但犹豫了半天,她驻足不前,和姬霜遥遥对望。
向导的手已经要伸到姬将军沾了红酒的衣领了。
一声叹息,妄玫转过了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对她们的亲密视而不见。
姬霜挥开交际花的手帕,跌跌撞撞地追过去,一路冲撞了很多挡路的人。
那些人被踩了撞了,本想骂她,定睛一看,认出她的身份,又畏怯地后退,为她让出敞亮的道路。
在贵族的豪宅门口,凉风一吹,姬霜酒意尽消。
妻子却不见踪影。
只留一片空荡的地面,显示出车辙的痕迹。
“你在哪?”
她翻转手腕,点亮通讯腕表,给妻子发去一条又一条询问的消息。
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姬霜眉头紧锁,又打给一位熟识的同僚,情报部部长:
“查查妄玫的位置。把实时路线发给我。”
情报部部长很快回信:
“行进速度相对较慢,推测是在一辆马车上。前往的地点……是贫民区?”
娇贵的小公主怎么能到贫民区受罪?指不定那里有多少潜伏的罪犯。
姬霜匆匆说了句谢谢,发给部长,转头就开着机甲往贫民区飞驰。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焦虑不安。
……总归直到任务完成,身为卧底的妻子,都不会离开作为目标的她的身边。
对心怀不轨的枕边人,晾一晾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