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申城后,竟一日放晴也无。甚至即将有一个超强台风要登陆。
申城的雨,一天比一天大。
每年的这几个月都是如此,作为土生土长的申城人,乔煦宁早已习惯。她本就喜欢囤上许多食物,是以毫不担心会在家饿死。
苏城一游,治好了她的卡文。一回来几乎就泡在了书房,日夜颠倒已不知外界风雨几何。
正当键盘噼里啪啦被敲响时,房间内所有的一切都被夺去光亮。乔煦宁在黑暗中哀嚎一声,“我有没有保存啊?!”
她狠狠敲了一下桌子,认命地叹口气,摸到桌上手机,点开手电筒,趿拉着拖鞋往外走。
推开门,被阳台呼啸而来的风声定在原地,她看了眼时间,终于意识到,家里停电大概是受台风影响。
那周之逾家...
乔煦宁夺门而出,温和的铃声在此刻起不了任何作用,她转而狠狠敲门。可那个总能及时开门的人,却没了回应。
窗外昏暗一片,像世界末日,乔煦宁握着手机,终于听到对面接通的声音。
“之逾,你没事吧?你不在家吗?”
回应她的只有比窗外更嘈杂的风声。
乔煦宁一颗心被高高吊起,她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吼道:“你家门的密码是多少?”
她捕捉到答案,飞快输了密码进去,举着手电筒,一眼看到被困在阳台的人,忙跑过去。
“怎么了?”
风卷着雨几乎倾倒在阳台上,乔煦宁终于听清周之逾的声音。
“轮椅卡住了。”
天太黑了,当城市失去所有光源的时候,人类的眼睛几乎无法捕捉黑夜中的焦点。
乔煦宁举着手机,一手去找卡住的源头,双眼被雨打得几乎睁不开。
不行,根本找不到。
情急之下,乔煦宁上前蹲在周之逾身前,大喊:“我背你走!”
几乎是在周之逾环住她脖颈的瞬间,乔煦宁立刻抱紧她的身体。在风雨中待久了的身体,乍一触及到热源,周之逾浑身轻颤,下意识搂紧。
风雨飘摇,好似只剩眼前这一叶扁舟。
乔煦宁小心安顿好她,立刻转身回去关上阳台的门,那些疯狂的怒吼全都被关在了门外。
还有那把孤零零的轮椅。
她站在门边,忽然红了眼眶。
如果她没来,如果她不在家,周之逾,周之逾该怎么办?
家里好黑,她放任泪水和雨水一并滑落。
吸了吸鼻子,乔煦宁转身回去,“你淋湿了,我背你去换衣服。”关切下藏着浅浅鼻音。
周之逾却不同意:“你先回家去换。”
乔煦宁脑袋转得飞快:“我换好再背你还是会弄湿,你先。”
说着,她再次蹲在周之逾面前。就着手电筒的光,顺利进到卧室。
乔煦宁把人放在床上,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许多。
“我随便替你拿一件,可以吗?”
“可以。”
她拿起手机,发现双手湿淋淋的,下意识想在衣服上蹭一蹭,结果又蹭了一手的水。
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
周之逾像是察觉到她的窘迫,开口提醒:“抽屉里有毛巾,你先擦擦。”
乔煦宁拿出来两条,一条递过去,另一条只擦干了手就挂在了脖子上。
她随手抽了一件,想了想还差一样,拉开另一个抽屉,没好意思多看,随手拿了一件内.衣。
她把衣服放在周之逾身边,起身准备出去,又摸到床的另一边。
“反正看不见,我怕你有情况赶不过来,我站边上等你换可以吗?”
“嗯。”
一个单音节,足以让乔煦宁在原地又乱了心跳。
身后的光足以照亮整个房间,尽管她背对着看不见,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于是那换衣服的窸窸窣窣声便悉数落进耳朵里,敲在心房上。
不知过了多久,乔煦宁在一声极轻的“好了”中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忙深深吸了一口。
“哦好,那我...”
“你快回家换衣服。”
乔煦宁点点头往外走,想起来她看不到,又应了一声。
“我马上回来,等我。”
一溜烟跑回了家。
好在这会儿是夏天,三下五除二换了一套新的。她摸了摸手掌,还有些湿润,拿光一照,血红一片。
这时候才有刺痛的感觉。
乔煦宁往浴室走,边思索大概是刚刚搬轮椅的时候划到。她快速冲了一下手,找到创可贴,一边贴一边往周之逾家走。
她惦记着她没了轮椅,寸步难行。
来回这么一折腾,竟觉得热起来了,乔煦宁扯了扯T恤跑回到房间,周之逾已经换了个位置坐着。
想来,刚刚背着回来的时候,床尾打湿了一大片。
外边的沙发也没法坐了,乔煦宁思考片刻问道:“还有别的房间吗?”
“家里有客房。”
如此,乔煦宁便再次背起她。
此时房间里静得可怕,一切感官都被放大。刚刚着急忙慌的,几乎忘却这是一个多么亲密的姿势,此刻乔煦宁站在床边,双手扣紧了周之逾的双腿。
感觉燥热再次上涌。
不知是谁的头发还在滴水,那些水珠顺着脖颈,一路往下。乔煦宁心里那道防线被这些成串的水珠接连攻击,摇摇欲坠。
周之逾对此一无所知,在她耳旁轻声:“怎么了?”
乔煦宁听见了什么轰然倒下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悄然红了脸,又因为对方看不见而放任绯色蔓延,耳根子滚烫一片。
“没事。”她直起身子往客房走。
两人因着头发都还有些湿,并排靠坐在床头。外头风声依旧,雨点不断砸落在窗台,合着风声一起呼号。
像是风雪夜,她们被困于一片白色里,那间唯一的小木屋中。
身旁人,是木屋里唯一的篝火。
乔煦宁忍不住想要靠近篝火,又怕自己也跟着燃烧起来,只定定坐在床头。方才那些水珠落在T恤上,这会儿正贴着身体,她伸手拽了拽。
掀起一股小风,她才惊觉自己好像在出汗。
7月的夏夜,没有风扇和空调,温度在不断攀升。
乔煦宁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被一阵温柔的声音唤醒。
睁开眼,天已经大亮。
昨晚的一切好像一场梦境,此刻窗外天气晴朗,连微风也无。
“小乔,醒醒。”
热,好热。下一秒又觉得冷,冷到浑身都发抖。
乔煦宁撑着坐起来,看到周之逾担忧的脸。
“怎么了?”一开口,嗓音嘶哑。
她偏头咳了咳,这才发现自己身体滚烫。
“你发烧了。”
“我...”
“小瑶在过来的路上了,待会儿送你去医院。”
乔煦宁靠在床头闭了闭眼睛以缓解晕眩,有双手温柔地落在额头上。指尖微凉,在那双手将要离开的瞬间,她察觉到什么忽然伸手握住。
“别走。”
她拉过那双手贴在脸颊处,想要寻求降温似的偏头蹭了蹭,然后贴在手掌处闭上眼不动了。
周瑶柯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小瑶,把仓库那把轮椅拿出来。”说完,周之逾凑过去放缓声音哄她,“小乔,起来我们去医院。”
重新坐上轮椅,周之逾却被妹妹按下,“我带她去就好了,你留下。”
周之逾却坚定道:“不行。”她侧头看了眼乔煦宁,“我放心不下。”
周瑶柯叹了口气,搀着乔煦宁往外走。
幸好乔煦宁还有些许意识,给周瑶柯省了不少力。
走了急诊,乔煦宁挂上了点滴,意识也清醒多了。
她哑着嗓子:“小瑶,之逾还没吃早饭,你先带她去吃饭吧。”
自己都烧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姐姐,周瑶柯眼神微动,“你也没吃,我出去给你们买回来。”
她们来得早,输液室近乎空荡一片,冷气不要钱似的往外窜。
乔煦宁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摸周之逾的手臂,她自己温度太高,一时判断不了,担忧道:“之逾,你有没有发烧?昨晚你也淋雨了。”
“我很好,你放心。”
点了点头,乔煦宁下意识歪着头想找个地方靠一下,一偏头,又落在那处肩膀上。
这都第几次了。
乔煦宁失去意识前,模模糊糊地想到,她好像一点儿都没有帮到周之逾啊。一直都是她在照顾自己。
困倦将她拉入沉睡中,双手无意识地展开。
周之逾只一低头,便看到她左手掌心的创可贴,像临时急匆匆贴的,一边都翘了起来,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渗出的血迹,在手掌中四散。
她小心地探过去执起乔煦宁的手。拇指轻抚,周之逾眼里有痛意闪过。
这是第二次了,她没法给予乔煦宁最简单的照顾。
这也是第二次,她对自己这副身体有了挫败感。
像她这样的人,若真要握住另一个人的手,该有多难。
即使此刻那双手就在自己手中,她张开五指,却觉得怎么也握不住。
七月的天,周之逾从心底泛出冷意来,手指也跟着微微打颤。
她的目光挪到自己的双腿,在这样静谧的大厅里,内心那道反对的声音有了可趁之机,钻进她总是无波的眼眸里,搅动一池平静。
那道声音一遍遍地提醒,她护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