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崖将老伯安顿在一边，沉声问道:“老伯，方才巷中发生了何事？”
老伯似乎还未从恐慌中缓过神来，他颤颤巍巍地坐在一边台阶上，眼神飘忽地在几人身上打了个圈儿，嘴里说:“妖…妖怪，浑身长满黑毛的妖怪……”
几人对视一眼，沉吟片刻。
祝姝将手中拾起的油纸药包朝老伯递过去:“老伯，这是你刚刚掉的吧。”
老伯收下药包，看样子神志恢复了许多，他抬眼望向围着他的五个人，眼里还是爬满警惕:“你们是什么人呐？”
“老伯你别害怕，我们是修行的捉妖人，恰好路过此地若是镇上有妖怪，我们给它收了便是。”荣青出声道。
老伯眼中警惕消散许多，随后又紧张起来:“你们快些走吧，前阵子有一拨和你们一样的人，也是说要收了妖怪，可结果闯进雾林到现在都没出现过……”他哀叹一声，摆摆手:“这都是我们的命，说不定哪天妖怪吃够了人就走了，你们也不要在这里丢了命，快走吧。”
五人互相对视一眼。
荣青对老伯说:“老伯，你家在何处，我们送你回去吧，若让你一人离开，万一妖怪还没走也，你也挺危险的。”
送老伯到家后，这出临时的闹剧还是耽搁了些时间，天上已经淅淅沥沥的飘起细雨。
众人加快脚步，转过两条街巷，终于看见一块褪色的“栖云客栈”木匾。
只是客栈大门紧闭，檐下灯笼在风雨中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投在湿润的地上。
李有崖上前叩门，敲门声在寂静不见人影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听了叫人心里发毛。
客栈里面先是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声很是戒备的询问传来，“谁？”
“住店的。”李有崖答道。
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这几日不做生意...你们去别处吧…”
“镇上就你们一家客栈啊，我们还能去哪，况且这雨下得越来越大。”祝姝上前一步说。
许是老天响应祝姝的这番话，一道惊雷炸开，让人心里颤了颤。
“不不不，你们快走。”里面说完，就要关门。
依彩赶紧上前用苗语说了几句。
木门被打开，露出张年轻伙计的脸，声音变得熟络起来:“原来是安草的朋友！快进来！”
几人刚跨入客栈，伙计就探出半个身子往外张望。
确认街上没有其他动静后，他飞快地关上门，厚重的门栓紧接着“咔嗒一声落下。
伙计蹙着眉，看向几人解释说:“这几日镇上不太平，你们千万别夜里跑出去。”
荣青拧了拧湿透的衣摆，幸好身上没湿太多，听到伙计这番话，她抬头说:“有妖怪？”
伙计脸上一闪而过惊恐，随即低声说:“雾林里跑来一只大妖怪，专在晚上吃人。”
雾林？
跑出妖怪？
荣青一张小脸严肃起来，方才那老伯口中也提到过。
依彩见几人面上出现疑色，轻声说:“雾林是横在栖英镇与翠英谷之间的密林，林中巨木参天，常年被浓雾笼罩，即便是正午时分，阳光也穿不透那层浓雾，所以被我们称为雾林。”
祝姝听完有些困惑:“那我们岂不是要穿过雾林才能到翠英谷？”
依彩摇摇头:“雾林被我们视为禁地，传说里面有修炼许久的大妖，闯入者要么永远迷失方向，要么会被大妖吃掉。”她接着说，“所以我们前往翠英谷，只能绕道远行，还得再走一段不好走的路才行。”
荣青这才了然，为何随潮生会说前往翠英谷的路不好走了。
祝姝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她又转头问客栈伙计，“那这妖怪可曾现过身？长什么模样，你们清楚吗？”
伙计苦笑一声:“见过这妖怪模样的人，怕是都死在妖怪口中了吧。”
说完，他蹙着眉盯着某处，状若回忆道:“不过前些阵子从外面来了自称是捉妖师的人，他们说正好遇到过妖怪吃人，据他们说妖怪浑身黑毛，形态似猴。”
荣青听到这个描述，心想确实和先前老伯口中妖怪对上了号，只是形态似猴这个描述，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伙计拍了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对了几位客官，你们要几间房？”
“五间吧。”李有崖说。
暴雨倾泻，豆大的雨点砸在客栈瓦檐上，发出敲鼓般的轰鸣。
偶尔几道闪电劈开夜幕，将窗棂的影子投在墙上，眨眼的瞬间又被黑暗替换，雷声在山谷间回荡，如同巨兽传来的怒吼。
五人连日奔波，稍稍修整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荣青躺在床上，取下腰间灯铃，灯铃和八字结连在一起，竟出奇的和谐。
手指拨动灯铃轻晃，八字结也一起摇动，她的眼皮子跟着一起上下打架，终是头一歪，眼一闭，昏睡过去。
直到东方群山上空泛起亮光，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天际。
荣青被这声音吓醒，心中嗵嗵作响。
楼下又接连传来桌子凳子翻到的吹响，以及有什么东西拖着重物前行的闷响。
她连忙起身下床，飞快跑出房外。
在走廊上遇见了同样被异常声响叫醒的四人。
“是楼下的动静。”李有崖说，“快下去看看。”
几人来到客栈大厅，地上是几条被拖行的森森血迹，一直蜿蜒到大厅后面的院落。
他们面色凝重，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屋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血迹在大厅外青石板小路上上拖出黏腻的痕迹，雨水冲刷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隔着院墙传进几人耳朵里。
每一声都让人听了头皮发紧。
沿着院墙靠近，咀嚼声突然停了。
怪物趴在客栈伙计身上缓缓转头，和从院墙出来的几人正好视线对上。
妖怪湿漉漉的黑毛下露出张似人非人的脸，嘴角裂到耳根，沾满碎肉的獠牙间垂着半截断指。
看清妖怪长相后，一如既往地怪异丑陋，跟个猴子一样。
荣青一双眼睛瞪圆，唇畔微张，指着妖怪，又转头看身旁随潮生。
又是蛊女？？？
随潮生轻轻摇头，暗示她先别出声。
祝姝拔出软银剑，提步上前，剑势惊人，一道银光划过，打在蛊女身上。
那怪物被打伤，面对五人呲牙咧嘴发出尖利的叫声，挥出一爪子，眼瞧着就要打在祝姝身上。
祝姝眼疾体快，在空中翻了一圈，稳稳落在几人身旁，嘴里问道:“这怪物是什么东西？”
依彩面上露出恐慌的神色，她着急地拉住身旁李有崖袖子:“李道长，我们快走，这是蛊女…不要被她抓到了，她浑身是蛊，要小心！”
李有崖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抛在空中，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道火墙拦在蛊女面前。
蛊女被火焰逼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声，却不敢贸然冲过来。
它四肢着地，黑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众人，像是在寻找破绽。
荣青压低声音问随潮生:“你先前追杀的那只蛊女，难不成也是从这里跑出来的？”
随潮生目光沉沉，盯着蛊女的一举一动，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嗯，一年前从翠英谷出来后，就在靠近广都城不远的地方发现它害人的踪迹，后来就遇到你。但不太对劲，这只蛊女比我们之前遇到的更狂躁，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
李有崖侧头对依彩道:“依彩姑娘，蛊女怕什么？”
依彩脸色发白，她摇摇头，语气里有些颤抖:“蛊女是苗疆禁术用活人炼成，除了制蛊者用蛊笛控制，就别无他发。”
祝姝闻言，神色震惊:“活人？！”
依彩点点头:“蛊女制作过程太过痛苦，违背人伦，被族人列为禁术后，已经一百多年里没有人再炼制过，恐怕雾林里传说的妖怪就是她了，但是谁又偷偷炼制了蛊女呢？”
她神色复杂，似乎不敢相信族中人偷偷违逆禁制。
蛊女身形一动，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踉跄着后退几步，捂住耳朵发出痛苦的尖啸。
“这丑猴子，又怎么了？”荣青吞口唾沫，轻声问。
几人并没有再做出其他举动，但蛊女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制一般，它嚎叫几声后，纵身跃起，落在屋檐上，飞快地跑走。
看样子往雾林那边去了，它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众人松了一口气。
荣青快步走到伙计身边，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即脸色沉沉：“……已经没气了。”
伙计的胸口被撕开一道狰狞的伤口，胸腔被蛊女撕咬开，漏出里面鲜红的内脏。
荣青叹一口气，被伤成这样，能活下去才是祖宗十八代在地下求阎王告菩萨的保命吧。
李有崖闭了闭眼，低声道：“先把他抬进去吧。”
几人将伙计的尸体安置在客栈内，用布盖好。
祝姝环顾四周，皱眉道：“客栈里其他人呢？难道都……”
正说着，楼梯拐角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个瘦小的身影哆哆嗦嗦地探出头，是客栈的老板娘。
她脸色惨白，颤声问:“那、那东西走了吗？”
李有崖点头:“暂时安全了，只是不知道蛊女还会不会回来。”
老板娘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哽咽道:“造孽啊……要不是杨二为了救我，他也不会……”她蒙面哭了起来，嘴里哭喊“这已经是镇上第十一个了……”
荣青心头一紧:“第十一个？之前还有别人遇害？”
老板娘抹着眼泪道:“前几日雾林里跑出来的妖怪，专挑夜里下手，镇上这半个月来已经死了十个人了……本以为白日里能逃过啊，谁知道……”
随潮生忽然问：“雾林里除了蛊女，还有什么？”
老板娘摇头:“不知道，没人敢进去……但有人说，最近雾林里的雾气越来越浓，甚至白天都能听到里面传来怪声……”
荣青和随潮生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一个骇人的念头，难不成雾林里不止一只蛊女，而且有什么东西在操控它们。
李有崖沉吟片刻道:“难不成我们得去雾林走一趟？”
祝姝挑眉:“走，这东西祸害这么多人，绝不能把它再放出老害人！”
李有崖神色凝重:“嗯…按依彩的说法，蛊女出现在栖英镇绝非偶然，若不查清源头，只怕会有更多人遇害。”
依彩咬了咬唇，突然道:“我可以带你们去雾林。”
众人一愣。
荣青惊讶道:“可你不是说雾林是禁地吗？”
依彩攥紧衣袖，低声说:“翠英谷的职责实则是守护雾林，我离开苗疆已经有半月，这半月里没了箐灵兽…若蛊女自雾林而出，恐怕谷中出了事。”
她的声音很轻，让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
雨势渐小，天色依旧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