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扬鞭赶路,四下的风扬起靛青色衣角,阳光下束冠披肩的乌发愈发清秀,所过之处行人皆侧目。
到了宫门处,小黄门牵了马去,齐丰在宫门口等他,他便径直往椒房宫殿来,垂云髻娟色曲裾的小宫女低头碎步引路。
椒房殿正殿坐北朝南,主殿是三层四阿顶楼阁,殿前设有双阙,属未央宫建筑群,是皇后所居之所,因宫殿的墙壁上用椒树花朵所制成的粉末进行粉刷,娇嫩粉色,防虫,芳香四溢,冬暖夏凉,故谓之“椒房”。
霍去病褪去长靴随宫女进了殿内,地上烘了四鼎三足龙凤鎏金青铜火炉,从进门处便铺了西域兽毛地毯,踩上去软绵绵暖烘烘的。
卫子夫正歪在铺着银狐毯子的雕花凭几上,见霍去病进来,立刻笑盈盈叫跪地见礼的他走过去,拉着坐下,搓着他微红的手问:“可有冻着?”卫夫人素来爱护霍去病,见他穿得单薄,出门竟也没有戴披风,执缰绳的右手被风吹得微微发红:“你瞧你,赶得这样急。”
说着拿来手炉递到他掌中,又示意宫女端来热茶:“你舅舅与公主大婚,按理我原是该在府里迎亲,只是如今我身在皇家,得依着皇家的礼仪。”卫夫人顿了顿,道:“你舅舅的大婚礼服我已叫掌事嬷嬷送到府上,只是你的礼服一直搁在我这里,前阵子你试过了改了改尺寸,你再试试。”
宫女已将礼服送至跟前,霍去病放下手炉道:“多谢姨母!”便同宫女去了后殿。
只一会儿那宫女便退出后殿,卫夫人掩嘴道:“这霍儿,便是我的宫女也不用的。”一地宫女皆知道这霍家少郎自小不用宫女,低头偷偷抿嘴。
一刻钟后,霍去病从后殿出来,一袭玄黑经锦深衣长袍,袍边领边皆有齐紫绲边,腰间系鎏金铜框镶西域羊脂白玉浮雕貔貅玉牌带头,温润谦和,凝夜紫茱萸纹织金锦蔽膝,上缀金玉玛瑙,人越发挺拔俊秀,看得宫女脸色绯红一片。
卫子夫拉了去病又左右看看衣服尺寸方心满意足。
“去病,你替舅父迎亲,切不可失了礼数。”她嘱咐道,“我叫你来,除了试衣服,还有一件紧要的事要问你。”卫子夫屏退左右,看着霍去病说:“听说,这次你欲随舅父出征?”
看霍去病并不辩驳,接着说道,“战场艰险,姨母望你能照顾好自己,遇事多与舅父商议,相互看照。”卫子夫原是听说,这次卫青挂帅出征就在大婚之后,时间紧促。
“姨母放心,”霍去病安慰道,“这次陛下许我八百羽林铁骑!”卫夫人见他眉宇带光,自知这侄儿是个不甘平庸之辈,方又嘱托了几句才罢。
这边舒醴和箓竹套了马车出门,进了南斋坊。这酒楼迎来送往,好不热闹。至二楼玉竹阁雅间,点了几盘子点心坐下。
今日天气暖和,舒醴换了件紫梅复襦,绾了慵懒的垂云髻,坐在临窗的位子,从这里一眼能看到酒楼门前。舒醴也不知那霍家少郎能否如约前来,心中煎熬。
等了好一会儿,听有来人敲门,箓竹赶紧开门,来人清朗精神,却不是霍去病,正是毕城。
毕城见阁内是女眷,心下一惊,低头抱拳:“姑娘,我家公子托我带话,他今日去了宫里。”
毕城说完就要拔腿,舒醴叫住:“公子且慢,你家郎官可有其他话?”
“没有。”毕城答完便退了出去,满脸狐疑下楼:“少郎如何约了女眷?”摇头似拨浪鼓不得其解。
从椒房殿出来,已是申时三刻。
霍去病一路小跑至宫门外,将礼服包裹扔给齐丰:“你先回府!”骑了乘风扬鞭就往北街南斋坊奔去。
那乘风也是不耽搁,一径飞奔到了酒楼门口,酒楼小厮吆喝道:“客官几位?”
霍去病跃下马来,将缰绳递过去,也不回话,拎着马鞭径直奔上二楼玉竹阁,门一开却是人去阁空。
他回头问话忙不迭跟上来的跑堂小厮:“里面的姑娘呢?”
那小厮便知这公子是来寻人的:“公子,阁间的姑娘很早就来了,等了许久,直到申时三刻方才离开。”
霍去病叹了口气,缓缓走下阁楼。
“公子,”跑堂小厮问道,“您还点菜吗?”霍去病头也不回地出了酒楼,骑马返回侯府。
已是酉时正花青时分,暮色将至。
霍去病自己套了马从前院过来,林管家见了叫住他:“少郎,将军吩咐了,大婚之日寅时他进宫迎亲,午时你在府中迎接宾客,这是宾客名单。”
“好!”霍去病接过名单,也不多言语,走到前厅,卫青正等他。
“娘娘今日都叮嘱些什么?”卫青问道。
“叫我又重新试了礼服,不可失了卫家礼数,”霍去病坐下,答道:“还问起出征的事。”
卫青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挂帅出征,姐姐有所顾忌也是自然。“你不必多想,只管明日迎接宾客。”卫青嘱咐道。
晚膳后府中掌事嬷嬷又清理了一遍大婚用物,教养了一遍府中小厮丫头们礼仪方放心。
两日后,二月初四,府中下人皆无人休息,候到子时,天地玄黄,迎亲的仪仗便要出府。
长平侯府数十里的彩礼,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迎亲的人均穿黑衣,车马也用黑色,执烛前马;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合欢花,城中树枝皆系满红绸带;道旁设青布帷幔,帷幔四周尽是羽林护卫。
皇室嫁女,宵禁延时,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房中掌事嬷嬷吩咐丫头们为卫青服侍穿戴,一身玄黑爵弁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纁红色回字纹,上排红色细珠玛瑙,戴玛瑙玉管七璜组玉佩,纁红色宽腰带,压织金犀牛乘云纹蔽膝,庄严肃穆。
穿戴毕,卫青往前门高头大马处走来,仪仗需子时正从侯府正门出,行遍京城大街,其间不得走回头路,这路线是早早就计划好的,最后从直城门大街过武库入长乐宫迎娶公主。
卫青领着迎亲队伍手执婚书,一尊铜雁贽礼领路从侯府出发。
彼时,长乐宫内宫灯辉煌,平阳公主正坐于铜镜前,梳洗的宫女各执妆盘排列两行。
执梳官为公主温水洁面净手,高高绾起凌云髻,两边各簪白玉龙凤玉簪;发前着九凤赤金华胜,每一处凤尾点九处大红玛瑙,意为相思久;鬓边贴金镶玉凤凰步摇,移步生花;长眉入鬓,胭脂红蓝花。妆毕,着玄黑素色大婚纯衣华服,胸前戴玛瑙玉管七璜组玉佩,纁红色宽腰带,压鸾凤乘云纹经锦蔽膝,手执织金蜀锦凤舞九天刀把扇,脚登厚底锦面百鸟朝凤翘头履。最后一盏玉盘里,覆着双面龙凤戏珠蜀绣盖头。
“请公主移步高庙。”掌事嬷嬷柔声细语恭请。
公主大婚,汉承秦制按理当由宗室亲王主持,武帝爱戴长姐,亲自主持。
平阳公主仪仗徐步前往宫门高庙,拜别宗祠,武帝着玄衣绀裳袀玄吉服携卫子夫早早等候在高庙,卫子夫也是着皇后吉服,中常侍春陀提着宫灯随侍身后,宫女侍卫站了一路。平阳长公主再觅良缘,亲上加亲,帝后十分欢喜。
从高庙出来,已是丑时。
卫青的迎亲队伍已从西直门大街远远过来,卫青入长乐宫迎了平阳公主,正是寅时,至未央宫和椒房殿拜别帝后,卫青骑马领头,迎亲队伍后跟着公主仪仗,宗室亲人送亲,红妆嫁骑绵延出了宫去。
送亲的队伍中,领头的是个锦衣华裘的少年,霞姿月韵,颇有姑苏雅士风范,年龄不过十七八,正是平阳公主的长子,徐州郡彭城平阳懿侯曹参的玄孙曹襄,曹襄父亲去世后,他承袭了爵位。
跟着送亲队伍来的,自然还少不得卫长公主,她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今日姑姑大婚,她是一定要来凑热闹的,一同来的,还有诸邑公主,阳石公主。
卯时正,妃色破晓,迎亲队伍至侯府,鸣礼炮,奏喜乐。
霍去病着玄黑礼服恭迎于侯府门前,卫青迎平阳公主至主院,侯府大院正式热闹起来。门外横门大街早已立满了人群,青布帷幔已经撤走,人群开始沸腾起来。
“平阳公主与卫大将军大婚,真真是圆了一段佳话!”
“你看那领头的少年,听说是公主长子,少年将军……”
侯府家丁忙着将车马入厩,搬运皇帝的赏赐,公主的嫁妆入府,足足忙了一个时辰。后院厨房也是杀鸡宰羊一片繁忙。这时,宾客已络绎而至,霍去病在大门迎宾处,从旁太常属官报送来贺宾客:
丞相平津侯公孙弘贺!
太常绳侯周平贺!
御史大夫张欧贺!
詹事陈掌贺!
郎中令李广贺!
卫尉苏建贺!
太仆令公孙贺贺!
合骑侯公孙敖贺!
中尉赵禹贺!
中郎将唐蒙 贺!
翕侯赵信贺!
廷尉张汤贺!
大行关内侯李息贺!
太中大夫张骞贺!
治粟都尉桑弘羊 贺!
太中大夫东方朔 贺!
都尉汲黯贺!
……
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皆来恭贺,门庭若市,好不热闹!霍去病一一迎了,吩咐小厮带进府入座。午时正,是武帝御赐的九盏宴会,百官恭贺。黄昏晚宴方是长平侯府正式婚宴,新人拜天地,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