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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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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如今中秋不在蜀中,听闻京中有中秋放灯的习俗,不如今晚替家人放灯祈福去。”箓竹自然最是爱凑热闹的。

“好好好,便遂了你心意。”已过申时,舒醴舒展了肩膀,总算是盘清了中秋酒行供酒数量,除了少府贡酒,还有王侯各府的分量。

“小姐,听顾翁说,林管家前日遣人来报,冠军侯府上中秋供酒要平日的双份。”箓竹说完偷偷瞄了一眼舒醴。

“想是侯府中秋有宴席。”看舒醴回得平淡,箓竹忍不住补道:“顾翁还说,从前侯府供酒是柳家酒,何故突然换了枸酱?”

舒醴放下手中账簿,想起来霍去病南斋坊送的累金羊脂白玉平安扣。

“叫我说,便是那冠军少侯不想和小姐断了关系。”箓竹向来是嘴快的。

“胡说!”舒醴掐断箓竹话头,“你如今说话是越发不着调了。便是何人喜欢枸酱,都与我脱不了干系去?再胡乱言语,今晚就别去放灯了。”

“箓儿错了,再不胡说,小姐莫要气恼可好?”箓竹求饶道。

舒醴也是头一年远离蜀中在外中秋,远乡情深,尤其思念母亲:“前几日父亲同我讲,过了中秋他便要回蜀中一趟,我们出门也有大半年了,总不好叫母亲一个人在家过年的。待到年后,父亲再送了贡酒北上。”

“说起来时日过得真快,竟是去了大半年。如此,年下就只有顾翁和咱们一起留京了。”箓竹显出些忧愁。

“你想想顾伯父,这些年都是一人在京,辛苦多了。”舒醴真真心疼顾翁,如此倒不觉得留在京中有什么不好。

“那倒也是,和顾翁一同守岁倒也不错。”箓竹转而展颜,“小姐,咱早些叫后厨准备吃食,莫要误了晚上出门!”说着“蹭蹭蹭”下了阁楼。

“瞧你,说到放灯便是什么都顾不了。”舒醴收了笔墨,凭栏望去,杏林层次,京城秋色分明,不比蜀南葱绿,别有一番天地。自年初二月来京,酒行事务繁杂,又遇顾翁病危,除去夏至出城上香,倒真是无暇出门。素闻长安城内明渠纵横,亭台小桥,每逢中秋,河中水灯蜿蜒,星灿点点宛若银河。

花青酉时,炊烟渐起。

“赤灵,少郎今日休沐,晚间厨房备了宵夜。另外夜里赏月一应物件也需得早早备齐了,送到长平侯府的月饼我现下包好,酒在后厨,你亲自带小厮一并送过去。”中秋节至,山岚忙前忙后。

“晓得了。”赤灵抱了少郎的换洗衣物正往浣衣坊去,正欲回话,见霍去病从大门过来,手中提了食盒,想来今日进宫,皇后娘娘又备了少郎爱吃的点心。

“山岚,夜里你与赤灵赏月吃。”霍去病递过去食盒。

“谢少郎。”山岚接过来,宫里拿回来的吃食,霍去病大多都给了她与赤灵。长安城里都说冠军侯冷僻孤高,却不知他从不苛待下人,她与赤灵的吃穿用度,别家府里再寻不出这样好的少主。

“晚间不用候着,你们自己玩去。”霍去病补道。

从长平侯府出来,已是相思戌时。舅父卫青差人叫他过来晚膳,算是中秋团圆,毕城与齐丰并未跟着,霍去病叫府里人都休息一日,吃酒赏月,不必围着他转,他也乐得清闲。玉兔银盘衬得月色浓醉,长安城内今夜灯火通明,宵禁延时,人们从家中涌入街巷放灯赏月,好不热闹。

“公子,买盏花灯吧!”一个半大孩童拦了霍去病去路。

那孩子皓齿明眸,只是穿得单薄,手中花灯竹骨糊纸,形态各异,惟妙惟肖,里头燃了烛光,昏黄温暖。霍去病伸手取了一盏荷花灯:“不用找了。”

“多谢公子,愿您岁岁年年长安康!”那孩子欢喜接过去碎银。

秋露泛光,明渠水面寒意渐浓,蜿蜒盘桓的祈福水灯向西延伸,到明渠放灯,成了中秋习俗。霍去病单膝跪蹲,探手送了花灯出去,河面昏黄跳脱的烛光映出花青云纹护腕,如此花好月圆之夜,霍去病反倒不知为谁祈福了。他是个心思沉稳练达的,旁的人,只见着他王侯贵胄,恣意风流。

“小姐,当心衣裙。”这声音熟悉,霍去病抬头,舒醴带着丫头正在下游不远。

舒醴探了身子往渠里放灯,灯火阑珊画出她玲珑侧颜:“哪里就有那么容易打湿。”她小心翼翼,为了花灯不触渠岸,探出去大半个身子,霍去病紧了喉咙,起身伫立,见花灯泰然着水随波而去,岸边浅笑嫣然才捏碎一片紧张。舒醴放了花灯,却未立刻离去,也是立在岸边凝望水面,月色清冷映出苍烟落照,满目秀丽。

“箓竹,回吧。”

舒醴一转身,恰恰迎上霍去病茕茕身影,一身紫鼠经锦红藤杖信期纹长袍,腰间扎了鹿皮墨玉带钩,烛影清立。顺着舒醴的方向,箓竹也望见了几步开外的霍去病。

箓竹跟着舒醴欠了欠身,见过礼。

“月色不可负,姑娘可有闲暇?”霍去病悠然开了口。

舒醴略有迟疑,苍烟落照的袖底指尖微蜷,陷进掌心的纹路里。少顷,她点头应下,跟着霍去病上了岸去。街市热闹,人群摩肩接踵,舒醴无心道旁摊铺,眉眼低顺走在霍去病一旁,身旁紫鼠经锦红藤杖信期纹衣袂掠过青砖上零落的桂子,隐去袍间茱萸纹刺绣鹿皮靴,她便也跟着移了半寸云头锦履。

市声沸反盈天,倾泻银色将街灯金箔碾碎了泼在酒旗招展中,舒醴盯着青石砖上的缄默浅影,看它被斜插的茱萸枝切成细碎的青苔。

箓竹不远不近跟在二人身后。

他腰间浮雕螭虎玉珩轻叩剑鞘的脆响潜入糖画摊的铜勺声中,墨色鹿皮靴踏过水洼时,信期云纹金线如焰火游走明灭。斜刺里突然推来一车晚开的木樨,她踉跄半步,霍去病一把揽过舒醴香肩,箭袖带起的檀息堪堪扫过她垂落的鬓发,躲开推车!回过神来,赤红陡然开在舒醴耳后,他身后隔着一笼热气腾腾的栗子糕,桂花蜜酿的甜腥漫上来,将二人影子洇成宣纸上渐淡的墨渍。

“南斋坊的月饼甚好。”舒醴身上清香游离,却是霍去病叫不出的香色。

“嗯,听说过。”舒醴立稳脚跟退开,避开那双深潭。

“月饼好,景色也好。”霍去病说着便往南斋坊的方向去,“同我来。”

舒醴原想回绝,脚下却很实诚跟了过去。

中秋佳节,南斋坊喝酒赏月的人无数。

“我像是瞧见了冠军侯。”李敢坐在二楼雅间,顺着内堂窗口往楼梯望去。

“莫不是你眼花,今日宫中夜宴,冠军侯这时候在宫中。”李贤再开了一坛酒,顺着李敢的方向望去,只见了楼梯拐角一双背影,“来,你我兄弟久不相见,今夜不醉不归!”

霍去病带着舒醴到了常来的雅间:摘星阁。

这是南斋坊最高一处,外头有一处平台,从这处俯瞰长安夜景,亭台楼阁,明渠纵横,河中水灯蜿蜒,果真星灿点点宛若银河。

坊间小二端了点心月饼上来:“侯爷,这是今年新得的月饼配菊花酒,您尝尝鲜。”

霍去病示意舒醴落座,自己捡了对面的团席坐下。

既然来了,舒醴也就不再拘着礼数,坐了下来:“少侯雅致,选了这好处。”

“尝尝?”霍去病移了玉色月饼过来,小巧精致。

舒醴接过来,浅尝一口,软糯酥口,果然极致:“今年中秋夜宴,少府太官令加了枸酱数目,少侯为何没去?”

“宴会无趣,不如赏月。”霍去病端起酒壶为舒醴斟了一杯菊花酒,“这酒不烈,饮来有菊花浅香。”窗外月色皎洁,如银似瀑倾倒满看台。霍去病十指修长,虎口关节处却鲜见老茧,应是经年累月握了兵器所致。舒醴低头抿了一口酒,果然唇齿生香。

“我听林管家说,送到府里的枸酱皆取了一半价位,姑娘做的亏本买卖。”霍去病一杯菊花酒下肚,又自顾自续了一杯。

“冠军侯多次搭救,无以为报,何足挂齿。”舒醴心中实是不知当要如何答谢霍去病救命之恩,若是从了她的意愿分文不取也是应当的。

“这是两说,”霍去病说得轻描淡写,“生意归生意。”

“如何使得?”舒醴回道。

“如何使不得?”他眼神笃定,不偏不倚。

舒醴呛了口酒,用绢帕捂了朱唇,才缓过劲来,不敢迎面,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霍家少侯一再试探,剔透玲珑的舒醴又如何不能深会其意?有一处确是她不能明了的,堂堂冠军少侯,真心几许?紧要的,她舒醴待对面之人又是何情义?

立在一旁的箓竹向来是机敏的,打断窘迫:“小姐,你看外头月色真好。”

“果然,月色不可负。”舒醴起身拉了箓竹去看台。

霍去病亦起身跟了出去,倚在窗旁,端了酒杯看舒醴欢快清影。这清奇娇柔又倔强隐隐的女子,屡屡叫他破禁道不出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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