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立在墙头，一眼锁定左厢房的阁楼，独一处窗口烛影重重，灯火骤熄。远处侯府亲兵寻着他留下的暗号，玄甲寒光如潮水一片漫向舒宅庭院。那暗红血迹就消失在院前，月色斑驳下瓦面凌乱延伸至厢房阁楼窗口。
“舒醴！”霍去病心头一紧，凌空腾起跃向阁楼！
“放肆！”暗处骤然炸响沉喝如雷，舒醴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已被黑衣女子甩到半空充作肉盾，那贼人擒住她一只臂膀躲在后头，月色斑驳中掌风寒刃破空而至，浓墨凝夜紫色的衣袂席卷杀意，袍角生风，冷煞凌厉！
舒醴绝望阖目，今日怕是不死也会废了腿脚！
骨断筋折之际，霍去病猛撤掌势，罡风擦过她耳际硬生生轰碎青砖墙面！黑衣女子趁机铁指如钩锁住舒醴咽喉，踉跄退至墙根，怀中人已然面如肝色喘息如牛！
“尔敢！”霍去病目眦欲裂，拳锋凝出力道九成截断退路！
黑衣女子厉笑森然：“侯爷既要赶尽杀绝，不若让这妮子共赴——”那黑衣女子五指发力呛得舒醴几近晕厥，本能探手力图掰开那五指铁钳！
“找死！”话音未落，墨色残影乍现！舒醴耳畔掠过裂帛之声，喉间桎梏应声而断！腥热血雾扑面之时，霍去病早将她卷护身后，兔起鹘落，左手如鹰隼擒兔扼住贼人咽喉提离地面！黑衣女子惨叫一声，断臂处血如泉涌，裹挟衣裳流淌满地，残臂犹自痉挛死死抠进霍去病墨色护腕！
“本侯的耐心，”霍去病指节爆响，盯着掌下扭曲面容一字一顿：“你且掂量。”
彼时舒醴方得片刻喘息，识出来人竟是霍家少侯！
“我来的，晚了。”身后的千钧疼惜卷着血腥气撞进耳中。
窗外近处火把游龙蜿蜒逼近，长平侯府亲兵铁甲震得窗棂簌簌作响。
“小姐！”阁楼骤起惨叫，乌木踏得木阶“咚咚”晃响，三步并作两步直奔而上！
“小姐？”外间箓竹此刻醒了意识，踉跄扑进内室，却被浓重的血腥呛得喉头发紧，暗处憧憧黑影，她花容失色，慌乱中朝血腥最浓处摸索，“小姐！”
“箓儿……”舒醴咳嗽喘气，竭力稳住心神，“莫惊慌，没事了。”
箓竹借了残月清辉辨出暗处的舒醴，她背靠一挺拔男子，那男子铁臂如锁反手箍住舒醴腰肢将她护在身后，循着男子方向望去，却见他另一只手擎着个黑衣人悬在半空！箓竹倒吸一口冷气，铆足勇气上前扶住舒醴：“小姐！”
“带你家小姐出去，”那男子不曾回头开了口，喉间金戈之气听来却是十分熟悉，“休要燃烛！”
箓竹哪里还顾得掌灯，赶紧扶了舒醴退到外间，青砖地上的黏腻血迹直往绣鞋底钻，浓腥直钻鼻腔。
“小姐！”主仆二人才出里间，乌木寒光剑锋破空，生生劈开雕花门扇！
彼时，前院骤然涌入众多人马，兵戈林立惊破寂静。舒醴和箓竹尚不知是长平侯府亲卫集结，只听得檐下小厮颤声探问：“诸位军爷夤夜造访，不知有何要务？”
领头的曹襄按剑而立：“速唤尔等家主前来！”
“军爷稍候，小的这就禀报！”小厮仓皇应声，青石板上灯影凌乱，匆匆往后院去。
不过半盏茶功夫，见顾翁披衣趿靴匆忙忙跟了过来，长揖告罪：“老奴管家顾氏，不知平阳少侯驾到，万望赎罪！”顾翁慌忙系好襟扣拱手见礼，“家主旬日前才返蜀南故里，官家夜查莫不是有何变故？”
却说顾翁听闻舒醴阁楼响动传来异响，正欲前去察看，方转过月洞门便瞥见乌木如夜枭掠上飞檐，心下稍安。不料前院骤然又起兵戈之声，未及思量便被小厮请往前厅。
“贵府潜入了长平侯府通缉要犯，我等奉命缉拿！”曹襄抱拳略表歉意，腰间鎏金错银佩刀撞在锁子甲上，铮然划破庭院死寂。
“侯爷请便！”顾翁望着院中森然列阵的玄甲卫，喉头滚动咽下推脱之词，提灯引路领着曹襄往后院去。穿过三折轩廊，顾翁借着灯笼余光瞥见平阳侯身后的两名云纹箭袖侍卫，正是冠军侯麾下亲随毕城与齐丰。
及至后院，兵甲尚未搜查，顾翁正待开口，忽闻左厢房顶瓦片爆裂：但见一道凝夜紫色袍影自阁楼如鹰隼落地，月色光亮中左手擒着一个黑衣人后颈。
那人背身而立，未得看清，满院铁甲轰然跪地：“见过冠军侯！”
“带回去！”霍去病振袖将人扔到地上，一并抛出的，还有一截森森断臂，淋漓血珠在月下划出赤色弧光！顾翁惊得倒退几步踉跄扶住廊柱：那团黑影竟是个断了臂膀的女刺客！夜行衣浸透暗红，散乱乌发间露出半张惨白的脸，看样子已然昏死过去。
“是！”一队府兵上前绑了黑衣女子，曹襄抱拳谢过：“冠军侯辛苦！”
“你同大将军回禀详情，”霍去病玄革护腕溅着血渍，将卷泛黄的绢帛抛给曹襄：“京畿布防图，从她身上搜来的，我尚有事。”烟墨袍角扫过石阶上的凝结血泊。
见霍去病毫不含糊，想是另有安排。“好！”曹襄转身带了亲卫出门去，玄甲亲卫押着牛筋绳捆扎的女刺客一并退出宅院。
霍去病示意毕城、齐丰留在院中，不及顾翁询问便大步上了阁楼。
“少侯……”毕竟是闺阁女儿处，顾翁紧跟着上了阁楼，身后舒宅护卫留在楼下，一齐上来的，还有几个老妪和丫头。
顾翁追至阁楼外，房门已然毁坏，屋内不曾响动，乌木横刀守在门旁。
霍去病忽地驻足，鹿皮彩绣片金云纹长靴焊在门槛外，回头吩咐：“备热水。”
跟上来的老妪不敢违令，带了丫头下楼取水去。
梁间茜纱无风自动，霍去病背对光影，肩胛寒气渗出屋内腥甜。
一众人留在外头，顾翁欲言又止，却见乌木说话吞吐：“小姐无碍，只是……”顾翁听得好生着急：“那贼人可是伤到了醴儿？”
“些许惊悸。”乌木补道。
“醴儿，里头如何？”顾翁转而探问门内，颇为忧心。
“伯父不必忧心，醴儿并无大碍。”因只着寝衣，舒醴与箓竹皆立在阁间纱幔后头。
乌木复又合拳道明：“小姐不曾伤到，只是现下屋内皆是血迹，侯爷怕吓到小姐和箓竹姑娘，吩咐莫要掌灯，守在阁外。”听闻此言，众人也是头皮一阵发麻，难怪冠军侯径直上楼来。
已进亥时，月白如水，榻间疏影斑驳，舒醴身形单薄披了件披风，箓竹守在一旁。
“多谢霍少侯相救。”舒醴脸颊额间血渍斑斑，胭脂水色的中衣上也浸染一片，夜色晦暗并不能识出她颈脖的淤青。
霍去病探了探手，终是在门边落下：“无端累你受惊。”清眉微蹙扫过满地碎陶，“明日遣人来重整院落，今夜留下毕城与齐丰二人戍卫院中，你且安心歇息。”
未及回绝，听得楼梯脚步声起，舒醴忙起身隔了茜纱还礼：“恭送少侯。”
霍去病下了阁楼，顾翁追至廊下，正见老妪带着丫头捧来热水。
“屋内好生清洗！”霍去病丢下话头一扬袍角没入夜色，顾翁和乌木一并跟着送出来。
“今夜守在院里，”霍去病吩咐毕城和齐丰留下，“明日叫人过来重整院落。”
“是！”毕城、齐丰领命退下。
“寒舍也是有护卫的，不敢劳烦少侯。”顾翁一听留守冠军侯府得力副将，实在忐忑，话音散在秋风里。毕城、齐丰两尊铁塔已然分立大门两侧，顾翁望着霍去病远去的身影，忽觉手中灯笼千斤之重。
霍去病权当没听见大步流星出了正门，顾翁夹在毕城和齐丰中间，左右看顾了下，无奈抱拳：“多谢少侯庇护！”
三更梆子撞碎虫鸣，阁楼烛芯爆出星火。舒醴双手浸在水汽氤氲的盆中，看着胭脂中衣上凝固的血迹化作缕缕朱丝，恍惚听得楼下霍去病腰间佩玉清越声响，惊起月下夜枭。
“好大的胆子！”温室殿内白玉茶盏碎了一地，武帝掌根重重拍在髹漆龙纹案上，震得青铜蟠螭香炉吐出缕缕龙脑薄烟，“查！彻查！”
“陛下息怒，”中常侍春陀脖颈微不可察地一缩，云履避开满地琼浆碎玉，朝廊柱阴影里使了个眼色，示意宫人过来收拾，“冠军侯当即将逆贼缉拿押入诏狱，廷尉大人连夜亲审，现下怕是正在画押。”新贡的阳羡紫笋在秘色茶盏舒展，春陀余光瞥见殿外跪着个青衣小黄门，手中帛书几乎揉进掌纹，似有要事，他借着侍女奉茶间隙退至殿外。
“见过常侍大人，”那小黄门见过春陀，“宫外现下候着一人，说有要事必得面见陛下。”
“何人？”春陀向来是有分寸的。
“淮南王府，此为信物。”小黄门递上了一方玉佩，螭龙钮上赫然錾着“淮南内府”虫鸟篆纹，九枝灯下泛出青白。
“淮南王府？”春陀听着话头突兀，心下疑虑接过来，指腹擦过玉佩边缘冰凉的沁色，竟是淮南王室印，必不一般，示意小黄门候在门外，立时折身进了殿门。
“陛下，”武帝正为昨夜之事不快，春陀小心请示，“宫外候着淮南王府的人，这是信物。”将那玉佩奉上。
武帝接过去，确系淮南王室之物，幽幽开口：“此人何在？”
“启禀陛下，现下跪候司马门外。”春陀答道。
“宣！”
羽林的斧钺应声交错，春陀望着阶下淮南信使匍匐而过的身影，眉首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