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轻冒险家
1、A Fairy in the Flat 公寓精灵
夏天的榕城适合被装在玻璃罐子里面欣赏。天上晴空万里,地上碧海如蓝,明媚的阳光与充沛的雨水滋养出繁盛的绿意,颜色炽艳的三角梅和凤凰花被海风吹得轻轻摇晃,状似微醺。可一旦身处其中,就不免被折磨得烦躁不已。
然而榕城装不进玻璃罐子,所以人们把自己装进有空调的各式罐子来欣赏它。连知雨就在其中一个罐子里,只是她并没有心情来欣赏这夏景。
她坐在公交车后排最靠近门的位置。这一辆车的车窗面积很大,开过芒果树荫蔽的街道后盛阳侵入,车变成一块杂质有点多的巨大水晶,澄明剔透,还有许多阳光色散形成的彩虹光斑。
其中一片光斑落在了连知雨的眼皮上,她睁开了眼睛。
但不是因为光斑,而是她手环的震动。连知雨看了一眼,微信消息,来自她发小纪铃铃的吐槽。
“又是谁家猫丢了啊,神探,说好的高中毕业干票大的呢?接这种案子可成不了名侦探。”
关于“如何成为名侦探”的议题,连知雨是有着很详细的计划的。
虽然,她有着美国著名侦探艾勒里·奎因的平替配置——艾勒里的爹理查德·奎因是纽约警署警长,她妈妈谢怀瑜官没有那么大,但也是榕城市局搞侦查的——不过很可惜,她年龄、国籍都不对,空有侦探志,却无查案门。
但有查案门的路子——当警察,参考她妈妈的状态,她也不是很想。不自由,没法想查什么案子就查什么案子。
首先,现在榕城太平得很,没有连环杀人魔也没有骇人命案,警察没遇到任何需要求助外援的案件(当然,即使有他们估计也不会来找连知雨)。那她能选的只有未破的悬案。
其次,一案成名,肯定不能靠普普通通的小案子。案件的影响力来源,可能是案情,也可能是办案的人。破了很厉害的刑警也没能破的案件,不就等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所以,她打算先去警局或者法院实习,在悬案卷宗里挑中最有影响力的一桩,破了,她就成功开启名侦探之路,没破,没破那就是年代久远,情有可原。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的。”纪铃铃说。
“在娱乐圈有一个说法,只要限定词加得够多,人人都是TOP。同理,只要限定词够多,你就能当侦探第一人。比如——榕城11月出生的女侦探第一人。”
连知雨:“我妈妈也是十一月的。”
而谢怀瑜先前在霞潭和秀岩分局,破案率连续5年都是第一,号称“破案机器”、“霞潭之星”。
“11月23日出生。”
霞潭之星的案件源源不断,霞潭之星之女只有代餐——因生活所迫而接的各式委托。
作为一个高中生,她甚至连抓出轨的案子都没有接过,最接近的是帮高二的同桌查她男朋友劈腿(当然,手到擒来)。
所以,除了和朋友平时开玩笑说说以外,哪怕对委托客户她也不会自称侦探。
案子到不了自己手里,钱到了也是好的,毕竟:“最后一个了,刚好差这一千就能把钱还完。而且这个委托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昌光路87号公寓楼,A301。我的地盘,易如反掌。”
“87号,我们班庄敏就住那栋,我还去蹭过饭呢。”纪铃铃回。
很快,她又发来一条:“庄敏那栋的A301!那不就是秦觉夏住的地方吗!你是不是还没见过他?正好啊,趁着现在高考成绩还没出,打招呼的时候握手握久一点,吸收一下年级第一学霸的灵气。”
连知雨无所谓地回:“他现在早搬了吧。”
“也是......”
来回之间,连知雨已经走到A301门口,她将手机丢进包里,抬手敲门。
她的第一下就落空了,门刚好从里面打开,她的手差点敲在门内少年的胸口。
连知雨在指节触碰到那白色布料的前一秒利落地收回,目光上移,看到了在典礼演讲、表彰大会、宣传栏、光荣榜等等地方见过无数次的清俊面孔。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秦觉夏。
在连知雨的记忆中,“秦觉夏”=“成绩排名榜首的名字”+“好看但模糊的证件照/高瘦挺拔但模糊的台前身影”,光环是盛的,人是模糊的。
但秦觉夏本人和她的大致印象并无二出,他给人的第一感受并不是五官的英俊,而是一种蓬勃的年轻的盛气,当他稍微冷下脸来,显露出的就是锋利的傲气,比如常年挂在宣传栏的照片;当他笑起来,即使是演讲时的礼貌笑容,那盛气就化为眼角眉梢的神采飞扬。
眼前的少年正半垂着眼睛,冷冷地俯视着她。
秦觉夏。
名不虚传。
连知雨不自觉地放缓声音:“你好,”
“你就是,五条悟的猫系女友吗?”
“你觉得呢?”秦觉夏面无表情地反问,同时将门大开,偏过头去。
连知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沙发,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对着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她穿着带荷叶边的紫色睡裙,下巴尖尖的,丹凤眼带一点狡黠的灵动。
“姐姐,是我。”她说。
秦觉夏将连知雨迎进门,连知雨换鞋的时候他走向沙发,屈起膝盖撞了一下小女孩的腿:“人给你接到了,给她说一下你的猫怎么丢的吧。”
“抱着它亲的时候整天:‘我们星星’,现在就,‘你的猫’。”小女孩阴阳怪气道。
在他们说话这阵,连知雨已经大致参观了整间公寓,毕竟除了次卧和卫生间门关着,其余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两居室的公寓装点得颇为温馨舒适,有不少挂画、花瓶这样精致装饰,但装修风格很简洁,大型的家具都是基本款,空调能耗级别还是5级。冰箱上有几个冰箱贴,但它本身就像这间公寓一样,对于一个四口之家来说不够大。
主卧门大开着,可以看到窗帘是很遮光的雪尼尔材质,海蓝拼纯灰,单人床上铺着粉紫色公主风四件套,枕头还有一圈蕾丝花边。书桌旁有一个小的防尘书柜但空着,书桌上也没有书,椅子上倒是放了一个看起来很新的坐垫。
沙发是皮质的,没套沙发套,但上面没有爪痕。窗帘也完好无损,帘下一个简易猫砂盆和航空箱安静地待在客厅的角落,四周干干净净。
最重要的是,连知雨环顾四周,这里还没来得及封窗。
秦觉夏注意到她停留在客厅窗户的目光,开口解释:“没封窗是因为……”
“因为之前猫不在,对不对?”
“第一天过来。”
连知雨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不讨喜,但侦探瘾此时不过更待何时:“之前这里是你在住,妹妹不在。她应该是保送了附中,所以你毕业之后,这套公寓就转给她了。她今天带猫过来熟悉环境,但是一不小心——”
她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猫就不见了。”
秦觉夏没什么反应,他妹妹一脸赞叹地鼓起掌来:“你都说对了,好厉害!”
Yes,连知雨在心里得意地打了个响指。21世纪夏洛克·福尔摩斯,性转赫尔克里·波洛,少年版简·马普尔,中国的艾勒里·奎因——神探连知雨向你致敬。
既然基本情况已经了解了,那可以直接开始干活了。她从帆布袋里拿出来一个透明的PE自封袋,说:“我需要一些有星星的,痕迹的东西。”
“什么痕迹?”
连知雨拿起茶几上一只不太新的咬痕累累的毛绒老鼠玩具,走形式地问:“星星喜欢这个吗?”
“喜欢,有时候我们不和她玩她也能抱着这个咬半天。”
完全看得出来。她刚开口连知雨就已经把玩具扔进了自封袋,解释道:“就是这种,和她联系很紧密的东西。”
“哦,”小女孩点头,很快又苦恼起来:“星星的东西基本都在家里。姐姐,你拿这些是要干什么啊?”
连知雨顿了一下,以往别人问她都是用“商业机密”打发的,但今天她有点不一样。
长久以来,她最好的朋友,纪铃铃女士一直怀揣着一个造型师的梦想。
其他人大概会惊讶,因为她常年短发,打扮就是随意中性风。可实际上,纪铃铃的造型是她精心研究过、最适合自己的风格。
看似随意的短发是按三个层次剪的,每天起床还要花上十分钟来打理。她长相并不像名字那样甜美,一张利落的尖下巴窄脸,内双的眼睛形如柳叶,狭长而锋利。碎发最能突显出她清冽的少年气,长发的时候反而显得成熟而刻薄。
纪造型师的模特,或者说芭比娃娃,是连知雨。
连知雨的原始风格也很明显,用纪铃铃的话说,她长得像白兔子变的。
白瓷一般细腻光洁的皮肤,轻微下巴后缩的小圆脸,略微下垂的眼角。她也是内双,但眼睛和黑眼珠都很大,圆且清亮,光线好的时候像两汪闪烁着涟漪碎光的小小湖泊。
所以她往往刻薄得很直接。她曾经尝试用讽刺地夸奖来阴阳怪气,然而她双眼亮晶晶、一脸崇拜地看着对方说:“你好厉害啊”的样子真诚得可怕。
风格受限并不影响纪铃铃在连知雨身上进行无限妆造尝试,因为连知雨才是完全不在乎外表的那个。
十五分钟前,她接到委托时,就在纪家。
纪铃铃给她穿上一条波西米亚风的扎染长裙,像装点圣诞树一样给她挂上了银质镶嵌蓝宝石的邪恶之眼吊坠、水钻金摆锥项链、青金石关节戒、五芒星银戒、满钻棘刺戒指、钟摆滴答耳廓夹甚至香槟色星月脚链,一整个女巫要素大开会。她出门出得急,头发烫到一半,也没换衣服首饰。
对一颗大白兔奶糖来说这打扮有够不伦不类,但现在正好——
连知雨一本正经道:“占卜。”
话音甫落,她听到两声“啊?”。
不得不说,秦家两兄妹眼睛瞪大的时候,看起来会更相像一些。
“占卜?!”秦家妹妹提高音调复述道。
连知雨轻笑,说:“信不信由你,方觉浅同学。”
方觉浅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也没占卜啊?”
连知雨眨眨眼睛,不以为意地说:“算个名字的事,还不需要那么麻烦。”
秦觉夏冷笑:“方觉浅,你还真信啊?”
“怎么,其实是你偷偷告诉她的吗?”
“当然不是。”秦觉夏不屑地否认,他转过头,直勾勾地审视着连知雨,转换了一种引人警惕的语气:“不过我想,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吧。”
谁不知道你的名字啊,“秦觉夏。怎么了?”
秦觉夏瞟了一眼方觉浅,只说了一个词:“Stalker.”
神经病。连知雨也看了一眼方觉浅,隐忍地替换了自己的词:“钟情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