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过来，总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间。

苏柳这时才回过神来，认真地看向身后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新座驾。

那是一只双翅展开有近3米的巨型蝙蝠，此刻畏手畏脚地缩着，短而密的银灰色毛发迎风舞动，一双乌亮的眼睛眨动着全然的天真和信任。

苏柳似乎被这双眼睛闪到了，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心虚。

他慌忙移开视线，假装观察四周。

按照原书设定，血族身上一般都带有独特的血腥味，便于识别人类和血族。

而且血族Alpha和人类Alpha虽然都是Alpha，但作为两种不同的种族，存在天然的繁衍隔离。也就是说，人类无法假扮成血族混进血族领地。

曾经的反抗军组织中有科学家倒是研制出了一批能短暂将人类伪装成血族的特殊血清，但当时的人类根本不知道，那种伪装在血族眼中就像是一眼假的赝品，毕竟种族之间的感应是很强烈的，血腥气可以模仿，但并非区别人类和血族的必要条件。

人类对血族的了解，还太浅薄。

血族们不点破只是因为漫长的人生太过于无聊，带着点戏弄和打发时间的心理陪人类玩玩。后来他们这些反抗军内部出了变故，还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惹怒了前任血族王，被一锅端损失惨重。

这段历史是作为一笔带过的背景板，主要为了解释反抗军之所以这么多年都只能小打小闹的原因，因此苏柳也不太清楚其中的细节。

但可以明确的是，如果这个血族身上没有血腥气，只能说明这是个素食主义者。

并且，对于所谓的素食主义，原书中只是在介绍血族亲王时顺便提了几句。

——对于血族而言，人类是荤菜，其他动物是素菜。因此，不吃人类的血族被归入素食主义者的范畴。

而唯一被作者明确提及并贴上素食主义标签的血族亲王，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炮灰级反派，只作为主角感情升华的调味料偶尔被拉出来踩一踩，全文通篇的着墨点都围绕血族AO恋，以及血族与人类之间的斗争，充满反抗与镇压的张力，在他们之中，显然已经容不下一个温和的素食主义者。

因此，苏柳居然无意间将一个素食主义者拉进了这个战场……

这概率，可以说，比相遇的两个人彼此居然还相爱的概率还低。

他……只是觉得这个血族是个独居族，还能与人类邻居和谐相处，显然对人类也不太设防。经过一番综合评估确定很好掌控才下手的，现在发现这个血族是个素食主义者，苏柳更愧疚了。

“啊，怎么突然这么香，”一个声音突兀响起，紧接着有翅膀颤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地接近。

一大一小两只蝙蝠飞进了宴会厅，小的那只趴在大的那只背上，一脸慵懒，显然是玩累了过来中场休息。

落地后大的那只化成人形，是一个中年人相貌的血族Beta，他穿着一套经典的管家制服，而那只小的还是懒懒散散地趴在中年人的肩上，小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翘着。

“主人，”中年Beta无奈地看向他的主人，并带着他的主人走向休息区。

血族是个很会享受的种族，这一点从他们对待客区沙发面料的选择上就能体现。休息区位于六边形宴会厅的六个角落，沙发的面料是天鹅绒的材质，烛火下熠熠生辉。

边上的壁炉燃烧的不是炭火，是一种在血族中广受欢迎的香料，据说是模拟王后身上的味道，带着爱情的甜蜜，因此被称为“桃夭香”。

“不是这个味道，”小蝙蝠咂咂嘴，有些不满，“撒迪究竟在搞什么？怎么半途就撇下我们，是偷偷藏了什么好东西吗？”

中年Beta忙说，“撒迪男爵与主人同为七代血族，他不敢看轻主人，也许是又有了反抗军的踪迹？”

小蝙蝠歪头想了想，“也对，那群烦人的人类Omega就像苍蝇一样讨厌，总是怀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做出各种可笑的事。”

尤其可笑的，是那些被血族与人类爱情小说洗脑成恋爱脑的人类Omega。

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蝙蝠又有些来了兴趣，“走，我们也回去看看。”

小蝙蝠和他的管家说走就走。

苏柳被他的临时座驾拥在怀里，巨大的翅膀覆盖住他全身，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他们躲在宴会厅一侧的露台下方。

那只狡猾的小蝙蝠显然是没走，苏柳没动，当然紧贴着他的血族也没有动。

极近的距离下，身后那个血族Alpha的味道更加浓烈。

被密度过高的气味包裹着，苏柳以为多少会感到不自在，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似乎沉溺其中，还有些心猿意马。

苏柳，饿了。

苏柳身形一僵。

似乎感受到了苏柳的变化，身后的血族原本平缓的气息都带了点不稳，还有些委屈。

就在这时。

“你挂在这里做什么？”小蝙蝠戏谑的声音从下方传过来，“没见过你，干什么的？”

苏柳心下一惊，血族Omega控制下的血族，只是一具听话的行尸走肉。

根本无法沟通。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原书中为了主线服务，存在大量戏剧性巧合，可以说只要作者不想主角被发现，无论过程多么离谱，最后都会有合理的解释。

难道因为他不是主角。

虽然眼下局势紧张，苏柳却轻笑起来。

血族Omega一次只能控制一个血族Alpha，因此他如果想控制住那只小蝙蝠，只能先解开对前一个的控制。

也得亏这只小蝙蝠迷之自信，孤身就敢过来。

不然还真有点麻烦。

他可不想同时面对三个血族。

正当苏柳琢磨着解开心理暗示。

抱着他的血族突然出声。

是一个温柔却强势的声音。

“不关你事，滚，”随即一股澎湃的血族气息弥漫开来。

什么？小蝙蝠原本高傲地昂着下巴优雅地站在树梢上，这会儿站立不稳，翘着爪子掉了下去，翼膜砸在地面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小蝙蝠来不及喊疼，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真是的，高阶血族想来参加宴会还偷偷摸摸，虚伪。”

小蝙蝠边跑，嘴里边嘀嘀咕咕地小声咒骂，他不确定这个假装低阶血族的家伙是哪代血族，毕竟他与高阶血族差距太大，但可以明确的是，这个血族，至少是个三代血族。

血族通常可以在三种拟态中切换：本体、替身和人形。

本体通常是一只巨型蝙蝠，便于战斗，但耗能高。

替身表现为一只小巧的蝙蝠，用于隐匿和躲藏，耗能一般。

人形是常用形态，这个形态的血族耗能最低，也更耐饿。

因此很少有血族会长时间保持本体形态，除非这是一只十代以后的血族，无法自如地切换拟态，因此经常闹出笑话。

也正因如此，小蝙蝠刚刚才会那么洋洋得意，一副看小丑的嘴脸。

半路杀出来的电灯泡终于走了，血族Alpha轻吁了一口气又很快慌张起来。

血族Alpha从露台下飞落回地面，但仍然不肯放开苏柳。

“我们之间的账得算算，”苏柳敲敲血族Alpha的翼膜让他放开自己，并立马反客为主，“什么时候清醒的？”

血族Alpha的翅膀委委屈屈地拉开，他低头看着苏柳，眼神躲闪又慌张，恐怕怎么也没想到伪装那么快就会被拆穿，但他不想说谎，“一开始就……”

苏柳吸了口气，看来书中所写的设定也并不一定都正确，一本书能把高维世界的人吸纳进来，将他困在这里无法离开，其实也说明了很多问题。

这可能是个正在升维的世界，也就意味着很多事情都会存在变数。

也会比原书内容更危险，更真实。

他不能一味依赖“先知”的能力，得尽快调整心态，不能再将这些人和血族当游戏npc看待，不然就会出现比今日更严重的错误。

“你叫什么名字？”苏柳露出了一个精心设计的蛊惑人心的笑。

果然，血族Alpha那张毛茸茸的小脸染上了一层绯红，爪子翘起又落下，“漆风泠。”

他这样说着，眼睛亮亮的，带着点忐忑，以及隐藏很深的期待。

苏柳“哦”了一声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礼貌地说，“好名字，听起来像一首诗一样优美。”

血族Alpha努力隐藏心底的失落，但听苏柳夸他名字好听，又愉悦地竖起了耳朵，“我也这么觉得。” 说着还微微昂起了下巴。

苏柳在脑内检索了一会，记忆中没听说哪个高阶血族叫这个名字，他对着血族Alpha毛茸茸的下巴眯了眯眼，心下一动，“你重新变回人形，我再瞧瞧。”

似乎苏柳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血族Alpha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染上了羞涩和扭捏，但身体却很诚实地立即切换成人形。

这个血族Alpha很高，苏柳踮起脚，双手捧住对方的下巴。

血族Alpha似乎立刻意识到什么，微微屈膝配合。

这张脸真是越看越熟悉，苏柳愣了愣，试探性地问，“除了叫这个，你有其他的名字吗？或者说，目下尘？”

“什么？”血族Alpha有些迷茫。

太有趣了，作者本人也穿进书里，还是失忆版本。

苏柳无意识地摩挲着这张成熟的俊脸。

这个少年也这么大了，长得可真快，毕竟他们只见过一面，那时这孩子才十六岁，他的编辑是苏柳的好友，当时为了合作一个项目，便一起吃过饭。

他很少会跟他的项目合作方有私交，也不太愿意去揭露人家笔名下的真实身份，有时甚至不太特意去记什么笔名，他愿意投资多半只看作品本身的实力。毕竟作品不代表人品，知道名字就会想要了解更多。

贪念一旦开启，就会使人畸变。

这是一条不归路。

但他的编辑好友很欣赏这个孩子，有天赋的作者都会早早就显露头角，但是成名太早不是什么好事。

他依稀记得这个少年写了很多大火的作品，由于未成年用的身份认证还是他表哥的，也正是因此埋下了祸根。

那场官司打了很多年，最后以少年撤诉，庭下和解为结果。

这之后，他似乎一蹶不振，也不再写作。

《星火之城》是他复出后的首作，也是遗作，风格与从前大不相同，剧情也不如从前那般惊艳，他很低调，甚至他的那些铁粉们都猜不到“目下尘”这个马甲之下，是他们退圈的大神作家。

直到苏柳的编辑好友拿着文稿找到他，“他熬夜写文心肌梗死，这是我在他电脑硬盘里找到的遗作，还未发表，这本书可能数据不会很好，但算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看着好友比哭还难看的笑，苏柳皱了皱眉，“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任何人走得太近，你帮他打官司欠的钱想好怎么还了吗？”

好友执迷不悟，“可我还是希望，他有一部真正属于他的作品。”他刻意强调了“真正”这两个字，似乎为了发泄对某些无耻占有他劳动成果的人的愤怒。

苏柳揉了揉眉心有点头痛，“东西放下。你一会下楼找小卖部的老陈，要多少你自己跟他说，让他给你打款。”说着给老陈打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

老陈是苏柳的秘书，他这边日常工作清闲，因此老陈找了点事做，开了个小卖部打发时间。

好友心满意足地走了。

苏柳叹了口气，拿起装订好的文稿。

翻开第一页。

上面写着《星火之城》四个大字。

其下，是小写的笔名。

——目下尘。

目下有尘？

还是目下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