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过去后,苏柳梦到了与漆风泠初见时的画面。
那时的漆风泠穿着校服就来了。
那么土的衣服,居然被他穿的很好看。
漆风泠身量高挑,比例匀称,再加上一张未施粉黛,便已剑眉星目的脸,真是绝了。
苏柳当时想,究竟是怎样的神仙父母,才能生出这么漂亮的Alpha,甚至将我等凡夫俗子都衬托得像是纯靠打扮才勉强能看的庸脂俗粉。
漆风泠看到苏柳时,明显一愣,随后低头看了眼校服,浓密的睫毛眨了眨,什么都没说,又好像在说:就是故意这么穿的,万一苏柳想不要脸潜规则他,也得看看他身上穿着什么。
苏柳侧头拿起茶杯,喝的时候抿着唇笑了笑,他还没有那么无耻,居然对一个还在上初三的小Alpha有什么企图。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居然真的跟漆风泠谈起了恋爱。
这在他们那个世界,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
苏柳从那个由记忆编制的梦中醒来。
天刚微微亮。
漆风泠像个颈部挂件一样,不知何时从衣领处探出身体,他尖尖的下巴垫在苏柳锁骨的凹陷处,侧着头睡得正香。
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下,苏柳突然发现,漆风泠身上墨色中带点银灰的短密毛发,并不是天生的,那些掺杂在墨色中的银灰,是……是白发。
受了太重的情伤,就容易胡思乱想,思绪过多,又会滋生白发。
苏柳伸出手指,想要轻轻去点漆风泠头顶短而密的毛发,但又怕吵醒他,想了想还是缩回了手。
这一路走来,就像一场美好的梦。
但是,又那么真实。
苏柳很诧异。
他居然真心实意的,想要当漆风泠的老婆……
这在从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除了一些外部因素,最主要的,还是苏柳自己跨不过心中那道坎。
他拒绝漆风泠的原因中,除了原生家庭的创伤和童年开玩笑说会等的那个神奇朋友之外,还有第三个原因。
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他只有克服有朝一日可能会失去漆风泠的恐惧,才能真正接纳对方。
苏柳做不到。
他的人生一直在失去:
童年杳无音讯的神奇朋友。
父母原本该给他的爱。
少年时志同道合的伙伴。
还有,藏在他心中多年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二十岁时他就心动的那个小Alpha。
以及……十多年后,独自站在公墓院门口,那个突然心痛到活不下去的自己。
他丢失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不想再失去了。
苏柳能看到纪诃的灵魂支离破碎,其实他自己的,又何尝不是。
那是一种,身处闹市,也觉得万籁俱寂的苍凉感。
苏柳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明明微弱得几不可闻,趴在苏柳身上的漆风泠还是醒了。
“苏柳,睡不着?”漆风泠撑开翼膜搂住苏柳的脖子。
漆风泠的体型实在过分迷你,明明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动作,苏柳却只觉得漆风泠像个会说人话的毛绒宠物,真是……太可爱了。
这么想着,苏柳便笑出了声,未免伤漆风泠的自尊,弄巧成拙不肯再化成小蝙蝠,他转移话题道,“你睡着了吗?”
漆风泠果然没起疑,诚实地回答道,“睡得浅。”
估计是留着一丝清明,给苏柳守夜。
既然毫无睡意,苏柳索性掀开被子爬起来。
耳旁响起的各种声音都离得很远。
换了个住所,周围的声音果然少了许多。
这个时间大概是早晨五六点,按照规定,庄子里的仆人应该会陆陆续续地起来洗漱。
苏柳隐隐听到刘维桢和老李那边传来动静,为了他们共同的梦想,这两人最近没少挖墙脚,甚至有一些反抗军成员,趁出庄采买的机会,已经被等在外头接应的郇若璋秘密带回了星火之城。
这从不断上涨的人数和声望值就能得出结论。
果然只要选对员工,老板就能实现无为而无所不为。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又将谷掌事拎出来当反面教材。
这时,纪诃的呼吸声出现了波动,大概是快醒了。
苏柳看了漆风泠一眼,示意他钻回去。虽然漆风泠躲在苏柳衣服里这件事,纪诃也知道,但明目张胆地跟两个Omega共处一室,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城主,”纪诃双手捏着被角,探出睡得有些凌乱的脑袋,“到点了吗?”
“差不多,”苏柳弯腰穿鞋,“醒了吗?一起散散步锻炼下身体?”
“好,”纪诃很听话,立刻半坐起来,拿起枕头旁的木梳梳着头发。
纪诃的头发及肩,乌亮又细软,随着梳子轻轻起伏。
美人做什么都很优雅,苏柳觉得下次得让漆风泠挂在门口替他们守夜,纪诃还是个未出阁的Omega,就算漆风泠对人家没企图,也不能太过随便。
苏柳边想,边将头发随意扎起,拿起木盆去接水。
洗漱完毕,两人慢慢地沿着田埂行走。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牧场。
几个仆人正在放羊。
三只牧羊犬协助他们一起干活。
有细微的交谈声传了过来。
“老付那个家伙,前几天还听他说,辞了工作就回老家成亲,嘿……怎么又变了?”
“别提了,他父母给他找的那个Omega……是个骗子。”
“此话怎讲?”一群人竖起耳朵。
“老付也是太老实,这几年东奔西跑攒的那点钱,都被那个Omega骗光不说,前几天他还被哄得去做了那种手术。”
“Alpha……那种绝育手术?”
“可不是么,那个Omega手段真是了得,将老付骗的团团转,什么给前夫生孩子时太疼了差点血崩,孩子一个就够了,不想再要,什么要养孩子很不容易,他人都是老付的,先用一些老付的钱不过分吧……真有他的,把老付哄得一愣一愣,钱都给了他,现在人跑了,那个跟前夫生的孩子还留在老家,扔给他父母照看着,老付愁得慌。”
“……这年头,居然有这种Omega,老付真惨啊。”
“谁能想到……唉。”
在纪诃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苏柳捂着唇心虚地咳嗽了几声。
故意想要用绝育这种极端的手段,精神控制Alpha,这种事苏柳也做过,但是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运用得如火纯青,还真的去付诸实践。
手段没有对错,只是用的人太坏。
逮着老实人欺负,不免有些胜之不武。
苏柳咂舌。
随着距离拉开,那些人类的交谈声也逐渐远去。
沿路还有几处油菜花田,金黄色的花朵迎风招展。
菜田中央,有一个石砌的凉亭,其中或坐或站着三两人。
以苏柳的视力,正好可以看清凉亭中的人类。
坐着的那个是谷掌事,他老神在在地翘着腿,露出的皮靴油亮干净。
另有两人,对立着站着。
站在谷掌事身后的那个Beta头发稀疏,实际年龄应该比谷掌事要小,但乍一眼望去,比谷掌事老态得多。
两人几步开外的凉亭台阶上,站着一个腰杆挺得笔直的Omega,他的草鞋沾着泥,将石砌的台阶踩得落满了泥点,他大声又激烈地,同谷掌事他们争论着什么。
谷掌事又在狐假虎威。
让苏柳听听,是怎么个事。
“你这个刁民,让你做,你就做,不要有这么多意见!”谷掌事拍着石桌怒道。
“……按你说的那样搞怎么行?晨露未晞就开了镰,粟谷进仓不到三日就要霉烂,”草鞋Omega气得跺脚。
“你……”谷掌事脸上的沟壑抖动起来,似乎觉得一个Omega懂什么,他是掌事还是对方是掌事?一时气得竟不知该怎么回击。
谷掌事身后的那个Beta,此时老好人一样笑起来,嘴上说的话却比谷掌事还要专横,“这个事情,是我找谷掌事说的,Omega只要听从指挥就行,这些人里,就数你事最多。”
“谷掌事,上次开大会,您不是让我跟您一同参加?当时上面说的话您说您懒得记,让我多听多记,这次收割的时机,也全听我安排。”草鞋Omega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
谷掌事似乎才想起有这事,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他还没说什么,他身边那个Beta脸猛然一黑,跳将起来,“掌事!您很早之前就授权我当队长,这些都是我管的事,怎么又派了他去?”
谷掌事脸上露出一个,看似讨好其实在强压怒火的笑,“都别吵了,那这次这事就听小程的。”
说着他指指草鞋Omega。
又顿了顿,他开始照例推卸责任,“我也就是个临时调来拿主意的。别看我是个掌事,其实手上的权利也就那么点,最多汇总一下你们提出的意见,或者你们闹矛盾时在中间稍微协调协调,这些事,说到底,主力还是你们……”
听到这,苏柳都笑了。
上班不积极,甩锅第一名。
谷掌事说完这套放屁一样的言论,就站起身背着手一股爹味地往回走。
那个Beta显然不服气,跟在谷掌事身后怒气冲冲地抱怨,“这是我在管的事,他怎么能来掺一脚。”
谷掌事眼神隐晦地露出嫌弃,没有说话。
苏柳看懂了那个眼神,那是一种嫌弃别人能力差但又不好意思直说的表情。
很精彩。
谷掌事身边真是“人才辈出”。
不知道编成话本,是不是能成为爆火的奇葩收容传记。
两人说着说着,朝苏柳所在的方向又靠近了些。
谷掌事迈着四方步,气势十足地小声提点他的狗腿子。
离得近了,似乎终于看到了苏柳,他火速变了个姿势,将手从身后放回腰间,原本昂着下巴的神气模样,也变得畏畏缩缩,等距离苏柳大概十步距离,谷掌事脸上笑得像朵干枯的黄花,“督查官大人,日安!”
苏柳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明知故问道,“老远就听到什么人大喊大叫,在吵什么?”
谷掌事眼前一亮,那双浑浊的眼中是一闪而过的阴险,他似乎早就看那个草鞋Omega不顺眼,这会儿可算逮着机会告他一状,“噢,是那个小程,他脾气很爆,天天不是跟这个吵,就是跟那个争,当初他能进这个庄子,还是走的我的路子,算了他没有良心,我能怎么办?如今他连我也骂,唉……他也不是我的儿子,我能管教他什么?”
谷掌事说得很心酸,再搭配他那张看起来好像很老实的脸,一般人可能真被他忽悠了,以为手下的人不仅是个白眼狼,还目中无人。
苏柳笑了。
真是好一张老嘴,谎话张嘴就来,半真半假一掺,说得跟真的似的。
据苏柳所知,谷掌事可是最不愿意给非亲非故的人开什么后门了,会主动跑路子将这个Omega招进来?
还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脸皮挺厚。
见苏柳笑了,谷掌事越发得意,还是滔滔不绝地说那个草鞋Omega的坏话。
间或还跟身后那个Beta寻求共鸣,“是这个事,我记得有这事,老井?”
那个姓井的Beta“呵呵”笑着附和,那双眼一会左转,一会儿右转,飞速地思考着怎么说才能不影响到自己,表情很丰富,似乎有点事实并非如此,但好像又确实如此的意思。
如果来的不是苏柳,多半已经被他们糊弄得真的以为那个小程,是个没什么本事还言语粗鄙的搅事精。
“几天前,他还说要让我在庄子里呆不下去?让我好好出出名。”谷掌事露出一个伤心又软弱的苦笑,再配上那张老脸,实在有种“老人家被欺负了”的凄惨。
苏柳忍住笑平静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那个小程是吧,我会关注的。”
这意思,在谷掌事那里,就等同于苏柳答应会帮他好好惩治小程。
谷掌事压下心头隐晦的窃喜,与老井一起,心满意足地行礼告退。
很离谱,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