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几分钟前，羂索从橘清原身上逃离，他咳嗽几声，吐出碎肉块和血液，面无表情地擦拭嘴角。

幸好他有多个备用身体，只要其中一个身份暴露，他就可以果断放弃躯体再转移到另外的身体上，而这个能力正是羂索从不久前朝拜的毁灭女神处获得。

那是无穷无尽属于神的知识，毁灭女神不过赐予他零星一点，羂索就已然知晓如何无副作用分割灵魂、如何夺取天元结界的控制权，以及如何得到永恒。

眼下这具身体是东京的一个高官，因为贪污导致名下财产颇多而被羂索选中，毕竟苦谁都不能苦自己，就算身体不具有特殊能力，那也要有大量财富才行。

羂索缓步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天空中飞行的咒灵，侧耳听着人类恐惧的哀嚎，他满意勾唇——在觐见到毁灭女神后，他的计划早已发生改变，不再执着于让人类进化，因为他已深知唯有毁灭才是永恒。

有人生活在太阳下，那就有人生活中阴影中，众生的悲苦来源于差异——人与妖鬼的差异、贫民与贵族的差异、有天赋者与无天赋者的差异、健全与残缺的差异、神明们信念的差异，于是世间争斗不休，唯有毁灭才能消除差异。

既然如此，不如掀起毁灭的浪潮，让万事万物在毁灭的尽头回归母神的怀抱，抵达那崩塌乐园的彼岸。

“唔，等等，我的灵魂”，羂索感受到存于他后备身体里的灵魂碎片正在被阴冷的未知物蚕食，不过片刻，来自幽冥的火焰从这具高官身体脚下升腾。

羂索抱着“就算我死了也要恶心你们一把”的心态果断将周围的咒灵召集过来全部献祭，他高呼：“永远慈爱的母神伊邪那美，请您聆听我的祷告，让这个世界毁灭吧，就像从您的怀抱中诞生，让我们所有人公平地回到毁灭的怀抱吧！”

“摧毁众生的毁灭女神，掌控湮灭的死亡之母，吞噬一切的虚无啊，请您降临此间！”

过于浓烈的死亡气息和负面情绪以及足够有趣的闹剧引来母神的目光，羂索在灵魂湮灭的最后一刻看到辉煌的宫殿化作群星的坟场，血海露出森森白骨，右眼钻出吐信毒蛇的母神微微一笑。

黑暗侵吞了羂索的视野，血色弥漫了羂索的意识，他与天元结界内的所有咒灵一同化为虚无，消散世间。

而在京都二条城这边，不少妖怪忍不住在神威之下俯首，短暂与平安京结缘、因而并不知晓神代终焉的奴良陆生面色凝重，他望着那尊站立在世界尽头神明绷紧身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无尽的虚无湮灭气息勾出妖怪们心中的绝望，咽喉发紧无法言语，他们唯有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以求得到神明的宽恕。

鵺高悬于天际，他再次回想起千年前眼看着羽衣狐死在眼前的无力与绝望——如此强大的九尾狐居然也会死于人类阴阳师之手，正是这个事实让“安倍晴明”心生畏惧，凭借半妖出色的天赋努力让自己成为受人敬畏的百鬼之主。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恐惧，但看到这羽蛇缠绕、身畔万象流转的毁灭女神后，那股原始的恐惧敬畏自鵺心底升起，只有一个念头回想在脑海中——不可触及锋芒！

但索性，那尊神明只是静静伫立在世界尽头，并没有其余任何动作，好似只是因为听到信徒祈祷，勉为其难降临此间，然后百无聊赖地观看众生百相。

奴良陆生余光看到由橘清原召唤来的大妖怪们都没有警惕起来，他甚至注意到玉藻前换了个胳膊撑在车舆上打呵欠。

稳了，奴良陆生知道这把稳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通天代吗？体验不错，孩子下次还想要。

蛇身盘绕化作无上冠冕，晶莹的红石于额间璀璨闪耀，祂垂眸凝望世间万物，羽翼化作血色裙摆，镶刻珠宝的鎏金珠链随着神明的步伐轻轻摇曳，祂身侧的羽蛇垂首嘶鸣，洁白羽鳞覆于蛇身。

巨大的神明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引起血海震荡，所有妖怪都警惕起来，毕竟害怕归害怕，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缓和了自己的紧张心理后摆出防御姿态。

”吾既是美善，也是丑恶，吾即是永恒，永恒的虚无——这便是来自吾的赠礼，成为虚无的养料吧。”

神祇指尖轻掠红唇，原本空洞的瞳孔聚焦到数百公里外的京都，下一瞬神祇身侧的羽蛇出现在鵺身后，羽翼舒展，血色的吐息倾泻而下，鵺被冲击到大地上，一阵烟雾过后，大地被撕裂出深渊，而在里面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存活的生命体。

羽蛇重新回到女神身侧，伊邪那美端坐在羽蛇背上，她手指轻轻一点，虚空中荡开无形的波浪，空中的负面情绪具现然后下沉到沸腾的血海中，所有的咒灵在群星坟场中消亡——创世的母神改变了咒灵诞生机制。

“吾期待着你回归虚无的怀抱，阴阳师。”

伊邪那美扬唇一笑，一颗红得像被白雪公主后妈下过剧毒的苹果越过虚空落到橘清原手上，随后令人呼吸不顺畅的庞大身躯消散在空中。

感受到众妖的视线，橘清原默默转身，小心翼翼地把苹果揣进口袋。

“……”

就是说，也没有妖敢抢这个苹果吧？在战场后半部分赶过来的奴良滑瓢在心里吐槽。

“……鵺，他死了吗？是不是结束了？”，及川冰丽沉默片刻后发声。

“快了吧，就算鵺再强，在伊邪那美神面前也是不够看的”，橘清原云淡风轻地说，随后甩出符纸召唤，“虽然有存档，但还是找个妖给你们治疗一下吧。”

“这就结束了吗？多多少少有种迷茫和草率啊”，奴良陆生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在「首无」的搀扶下站起身子，他感慨道，“鵺死了对我们当然是好事，不过对这些京都妖怪来说那就不一定了。”

奴良陆生说些废话，在被「首无」重重摁了下淤青后龇牙咧嘴。

绿色的光芒覆盖二条城，植物迎风生长，空中飘着数不清的蒲公英种子，巨大的喇叭花随风律动，花朵们也唱起轻快的童谣，萤光洒落在奴良组妖怪的身上，萤草手持巨大的喇叭花乐器一蹦一跳地走出来。

“萤草，多谢你啦”，橘清原对萤草使用摸摸头攻势，萤草害羞地搅动衣角，不过手上施展的治愈之力并没有停止。

千百颗蒲公英落下，伤口创痕尽数愈合，在如同春风般的治愈中，奴良陆生笑意盈盈地看向残存的京都妖怪：“现在鵺死了，羽衣狐和土蜘蛛被拉下地狱，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好好遵守现代的规则，不然除了死路一条，你们无路可走。”

还没等京都妖怪答复，一个老人模样的妖怪就被一根骨鞭捆着丢在地上，阿修罗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然后双手抱胸靠在残存的柱子边。

帝释天进一步补充：“这个应该就是鏖地藏吧，刚才他趁着伊邪那美神攻击的时候逃跑撞到了我们，似乎有操控记忆的能力，想要操控我，可惜失败了，阿修罗将他捉了过来。”

“这样啊，那就杀了吧，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橘清原眨眨眼，一脚将半死不活的鏖地藏踢向尚未闭合的地狱之门里面。

他看到白童子在里面蹦蹦跳跳招手，黑童子则用勾魂索绑住鏖地藏，而见习鬼使不远处还有两个鬼使守着，在和橘清原视线对上后点头示意。

地狱之门闭合，鵺与滑头鬼千年的夙愿在此划下终结符号。

“不过，鵺真的死得好草率啊，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打斗来着”，纳豆小僧挠了挠后脑勺左看看右瞧瞧。

“我也以为会有激烈的战斗，可是谁想到羂索死前搞了个献祭，把伊邪那美神召唤出来了呢？然后大发慈悲又善良的女神直接把鵺给灭了。”

橘清原叉腰，他决定处理完事情后续就去看望空巢女神——“回归虚无的怀抱”不就是因为三贵子高天原事业如日中天，没空回家看望老母亲，然后让自己这个阴阳师带着一大家子式神去热闹热闹吗？

唉，关爱空巢神明，阴阳师有责，他可不能让等待变成遗憾。

然而大家猜想的鵺其实并没有完全死亡，他在感受到攻击后及时保护住了关键部位，但在下一瞬就被拉入虚无的毁灭神国。

鵺在血海中沉浮，海水将他冲到岸边，血海早已腐蚀了他的皮肤，而当他爬起来后，浅滩上的砂砾刺入足底，肩上背负着千钧重量。

他抬头看到由白玉雕琢而成的王座之上，身着一装华贵衣袍的母神肃容正坐，任何语言都不足以形容祂的容貌，那种美丽明艳得令人心惊，而长久的注视则仿佛一种亵渎。

祂威严与慈爱并存的眼神轻抚过遍体鳞伤的鵺：“唯有满饮此杯虚无，才能令新生的繁荣成为吾的养分，孩子，你愿意成为这永恒的一部分吗？”

鵺就算再怎么抗拒也无法阻止自己沉入虚无，化作那伊甸园中被神采撷的苹果。

惊起波澜的血海再次回到风平浪静，只是偶尔会有星辰在其中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