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ps?”
疑问的声音重合,我看向跟我表达了相同疑惑的泽村。
他在对药师的练习赛场上的表现实在是令人担忧,其实之前的练习赛中就有出现过苗头,只是练习对象没有拉开实力差距,靠平时的积攒还能勉强应对。
可药师是一只无论在任何方面都不会给对手喘息余地的队伍,更何况青道是在三年级隐退,攻击力大幅下降的关卡碰上实力更为强劲的药师。
泽村原本就跟力量型的选手相性不佳,这次的比赛更是将隐藏的问题暴露无遗。赛后队内就他的表现开了个紧急会议,我也是从这个会议中首次得知易普症这个概念。
泽村应该对自己的症状有所察觉,只是他在此之前也并不清楚这个概念,今天一被指出,那张往日永远神采奕奕到有些让人招架不住的脸上也终归是消沉了下来。
我在此之前接触过的理论教学都偏重于病理方面,而yips严格来说不属于会致使身体机能出现功能缺陷的疾病,多数情况是心因性,带动肌肉或关节产生影响。
总而言之,是非常复杂的一种情况。易普症这个名词一出,现场的空气顿时凝固。
片冈监督的表情被墨镜遮住,从那纹丝不动的嘴角很难揣摩出他的态度。而泽村之后在队伍中的定位也全凭他此时的定夺,只见他沉吟片刻,果断地下达指示。
“泽村,从明天开始你单独进行别的训练内容。加强下半身的锻炼,以长跑为主。”
此话一出,泽村脸上最后一点希冀的神情也黯淡下来,可在他身后的几人纷纷交换眼神,心下有了底。
……
“是吗,泽村他出了这种状况。”
高悬的白炽灯在头顶打上光圈,克里斯前辈暴露的上半身肌肉贲张。
他的复健计划已经重开,三年级逐渐从部活中脱离的现在,克里斯前辈也要为了日后的职棒加紧调整状态。
我站在他身旁,手中的笔尖长时间点在纸张上忘记移走,墨水洇开一片。
克里斯前辈作为可以被泽村称作“师匠”的存在,对于那个少年来说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其他部员,包括御幸前辈,都不可能放下自己的训练计划去在泽村那不知道如何着手解决的问题上耗费大量时间,可如果是和克里斯前辈的话,应该不会放任泽村不管。
跟泽村同个班级的春乃已经不止一次在中午同我一起吃饭的时候提到对泽村精神状态的担忧,我也时常在副球场看到那个孩子一个人默默地完成监督下达的长跑的任务。
怎么说呢,之前总是理所当然一样充斥着球场的喧闹声突然熄灭,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所以,虽然可能会耽误克里斯前辈的时间,我还是把这个事情告诉了他。
“前辈,请你帮忙想想办法吧。如果是克里斯前辈的话,只是简单的鼓励一定也会给泽村巨大的支持。”我走近一步,手撑着膝盖看向他。
克里斯前辈收起哑铃,坐上椅子。
“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拿起一边备好的毛巾抹了抹脖子上的汗。
我眉间轻皱,对于他的这番话颇感意外。
“可是…”想要再次争取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开口,克里斯前辈把毛巾挂上一侧的肩,回头时脸上带着平稳从容的笑。
我一愣神,不知为何,心下有种落定的预感。
“我虽然没有治愈yips的把握,但对应现在泽村的情况,我另有想法。”他顺了顺我的短发,拍拍我的肩。
“放心,交给我吧。”
……
场外的救兵到位,克里斯前辈提供了新的思路——既然内角球投不出来,那就学外角球。
克里斯前辈最近会在复建完之后抽空来帮泽村蹲捕,练习外角球的动作。
有了技术方面的指导和克里斯前辈的安慰,泽村明显从之前消沉的状态中得到解脱。
他得到了突破口,孤注一掷地往那个方向努力,而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大致掌握了yips的概念和成因。
克里斯前辈虽然嘴上说他无法解决易普症的现状,但他让泽村埋头练习外角球其实也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手段,同样对于减轻症状有所帮助。
我对于棒球技术方面提供不了援助,但要论如何缓解精神压力、减轻焦虑情绪,这我还是有学习过的。
是以,
“平心静气,凝神专注,跟随音乐注意呼吸,把手高举过头,眼睛跟随手指移动。”
清晨的室内训练室,从隔壁田径部借来的简易体操垫铺满了地面。
晨光透过大门照射进来,看到门内的景象也不禁退避三舍。
棒球少年们健硕挺拔的身影四散在训练场内,被紫外线眷顾的黝黑面孔纷纷摆着严肃的表情,跟随飘荡在空中悠扬的旋律摆弄着优雅舒展的姿势。
简易的瑜伽入门动作,是我在开始晨练之后为了锻炼身体的柔韧度,跟着网络上的教程自学的。
原本只是针对泽村的放松训练,不知怎么引起了队内其他成员的好奇,因此短短几日,我跟泽村两个人的【拥抱太阳瑜伽操】就变成了一个集体项目。
“降谷,你也太硬了吧?!就到这儿了吗?不能再下去一点了吗?”
“不、不行了……”
泽村的吐槽声响彻室内,他跟降谷两人一组完成动作。相较于身体柔软,各种动作都能轻松完成的泽村,降谷每次都是宛如要把四肢拆开重组一样的痛苦。
对于原本专属一人的特殊辅导被别的部员,尤其是降谷掺合进来,泽村似乎格外不满。
但大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泽村最近的表现,这也是一种另类的鼓励方式吧。
我早上晨跑时本就会路过棒球场后门,最近为了带着泽村做瑜伽,就缩短了晨跑距离,把时间留出来,这样做完瑜伽之后还能来得及回出租屋一趟。
做瑜伽和让泽村去练外角球实际上是一个思路,都是想要让他通过专注于别的方面来暂时摆脱yips的困境,减缓焦虑的情绪。
这方法可能作用不大,但我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能给予泽村的帮助了。
一直以来充当球队的氛围营造着,现在总是一副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实在是无法让人坐视不管。尤其在养了可乐饼之后,每次看到泽村垂着眼睛,缩在角落自己一个人默默发呆,我都会幻视幼犬委屈巴巴、无精打采耷拉耳朵的样子,莫名心疼。
索性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沉淀,泽村似乎终于走出来一点,最近又能听到他张扬有力的笑声了。
……
要说决赛之后队内的变化,比起三年级那些将要隐退的学长们,对于我们这些经理来说,要适应没有贵子前辈的部活才是真正的难关。
原本贵子前辈在的时候,不管有多忙碌,心里某个地方总归知道会有人帮你兜底,因此不擅长的事情也敢去做,再复杂的情况也能试着去克服。
所以还是不能往安逸的方向靠近。明明单打独斗才是占据我大部分经理生涯的行为方式,仅仅只是在前辈的羽翼之下安然栖息了不到半年,一旦失去庇护,就会让人如此生怯吗。
这样可不行啊,要靠自己好好努力才行!
我将头顶的棒球帽掀起,把多余的头发别到耳后,学着其他部员的样子歪歪戴着。
今天是周末,我虽然来得早了一些,但往常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部员开始抢占打击位自主练习了,怎么现在球网那边的位置都是空的?
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但我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大家今天都想难得放松一下。
到中控室看了一眼,杂物室的钥匙已经被人取走了,我心想应该是幸子前辈或者阿唯前辈已经过去开门了,春乃今天有事要晚到一会儿,已经通过简讯跟我说过了。
可走到杂物室门口,背对着站在门前的人却有着一头熟悉的乌亮长发。
“贵子前辈!”
在意识到之前,我已经高声呼喊着前辈的名字,乳燕投林一般向她小跑着而去。
轻轻斜挂在脑袋上的棒球帽被风撩起落到地上,我没有去管它,也全然忘记了几分钟前要自己努力的“坚定”誓言。
贵子前辈回过神来张开手,稳稳接住扑过来的我,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前辈怎么会来?”我将下巴搁在贵子前辈的肩膀上,问话里带着溢出的雀跃。
前辈轻笑着,我们两个抱成一团,在原地来回摇晃。
“今天是三年生的隐退赛,我当然要来看看你们了。”
她一如既往温柔的声线在耳边萦绕,我听清那句话里的关键词,抬起下巴仰头追寻她的目光,对上她洒满了笑意的眼睛。
“隐退赛…今天吗?我们好像没有收到过这个通知。”
虽然不知道往年隐退赛举办的具体时机,但肯定不是最近这段时间,这也太早了。
“是结城君他们临时决定的。时间比较仓促,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我也不是很清楚理由,但是听说最近队伍状态不好,这应该也是结城君他们经过考量之后才做出的安排吧。”
新队伍的状态不佳是事实,但是经由前辈口中说出来,作为现役经理,我莫名有种藏起来的不及格卷子被人翻出来暴露在众人眼前的尴尬和无措。
低下头把脸埋在贵子前辈胸前,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幸子前辈兴奋的叫喊声越来越近。
没等我回头一看究竟,后背已经被一个跨步跳上来的幸子前辈挂住。她隔着我疯狂向贵子前辈倾诉着最近这段时间的思念,其热烈程度直让刚才还在为自己表现羞怯的我有些汗颜。
阿唯前辈晚来一步,她没有幸子前辈那么豪放,交握着双手从被我们三个堵住的门缝中挤过,走到贵子前辈身后,柔软地将自己贴到了前辈肩上。
事已至此,真该庆幸今天春乃有事没有在场,贵子前辈的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安放春乃了。
我被幸子前辈挤着,勉强把脸转向一边避免窒息而亡的末路,用胸腔里仅剩的一点气息噗嗤一下大笑了出来。
什么呀,原来不仅是我,大家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