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手机闹铃响起前脸颊上先传来冰凉鼻头的触感,闭着眼摸索着呼噜土豆饼的脑袋,搂着它在被窝里伸个懒腰。
熹微晨光挤进房间,拉开窗帘,从窗口探出头,阳光明媚,地面只在原本凹陷处残余水洼,今天天晴。
“真是个好天气。”
我半睁着眼打了个哈切,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不是希望那场雨持续到今天。
走去刷牙洗脸时一不小心踢到放在床边的纸袋,里面叠好的衣物滚落出来,我叹一口气,跪坐下来重新整理。清洗熨烫好的制服手感顺滑,预备今天要还给它的原主。
拿起钥匙,幼犬听到声音已经按耐不住,我哄着给它套上犬绳,穿鞋出门。
清晨的风吹过土豆饼的绒毛,奔跑的幼犬像一朵疯狂的黄色蒲公英。
我跟在它身后小跑,今天我们换了一条路,跑入了附近一座公园,时间太早还没什么人,我四处张望,对上土豆饼亮晶晶的眼睛。
“就一会会儿哦。”我解开它背带上的扣子,看它吐着舌头欢快地跳进草丛。
找了个长椅坐下,伸直腿,仰头深深呼吸一口草木的气息,靠在椅背上懒散地不愿动弹。
“尼拉,慢点!”
“汪、汪!”
青年男性的呼喝声中夹杂犬类的叫声,不远处草丛里土豆饼钻出一个头,脑袋上还顶着不知道在哪里沾到的叶子,它的尖耳朵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抖了抖,我拍拍手吸引它的注意。
“土豆饼过来!”
幼犬刚走到我脚边,一只成年体型的黄色柴犬好奇地凑了过来,我忙把住土豆饼的背带不让它冲上去,正想把绳子重新拴起来,就听到牵着柴犬的青年熟悉的声音。
“咦,阿熏?”
“?”
我茫然抬头,清濑灰二那双一如记忆中清澈的眸子里含着惊喜笑意,正看着我。
“灰二哥?”我喃喃。
……
“是吗,阿熏你还是到东京来上学了啊。”清濑灰二放松地坐在我旁边,听完我的近况,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头。
“我在这边读大学,那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
“嗯。”我点点头。
在我们跟前,两只体型不同的柴犬已经成功录入彼此气味,正在互相追逐嬉戏。
土豆饼仗着自己年纪小,毫不留情地扑咬它的玩伴,逼得那只叫尼拉的成犬节节后退。
“真不像话,尼拉,过来!”
灰二哥恨铁不成钢,招手唤回了柴犬,土豆饼屁颠屁颠跟在后面,我顺带也把它揪住。
“你还要上学吧?时间也不早了,赶紧回去吧。我早晨遛狗一直在这边的公园,你以后时间宽裕了可以带土豆饼来玩。”
他牵着狗,身型笔直挺拔,我这才注意到他刚才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跟在复健机构时拄着拐杖的样子截然不同了。
“好哦,灰二哥。”我终于是露出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
球场上的击球声此起彼伏,我路过场边,听到坐在路边长椅上的OB发出感叹:“飞得真远啊,御幸这小子最近状态真好。”
听到那三个音节,我脚步停歇,跟随OB眺望的方向看过去。
绿色格网圈成的一排隔间中,站着几个手握球棒的队员。从那几个穿着同一款式棒球服,带着球帽的身影中,我几乎是一眼找到了那个人的存在。
看了两眼,我拎着球篮走了。
上午的课程结束,我拿着便当去隔壁班级找春乃。
“大姐头,请坐!”
泽村一见我走进教室就热情地招呼我,他已经帮我和春乃组好桌子搬好凳子,事到如今我也习惯他的高涨情绪了,道谢后坐到他拉开的凳子上。
“那,小的这就告退了!”他挺胸抬头,面容严肃地宛如一个执事,恭敬地躬身后退,看得我和春乃忍俊不禁。
“阿熏,今天中午带的什么?”春乃打开她那份便当。
春乃的午饭一直是她妈妈帮忙准备的,量不大,但菜色丰富,几乎每天都不重复。而我为了省事,基本都是前一天晚上做晚饭的时候多做一点,再加点新鲜的水果增添配色。
“昨天晚上做的炸鸡块,今天应该不脆了,但是味道还不错,春乃你吃吃看。”
我把便当往她那边推,看她夹了一块送进嘴里,嚼了两口愉快地晃起腿。
“好好吃!阿熏你怎么不吃呢,没胃口吗?”
春乃见我不动筷,疑惑地偏头。我叼着蔬菜汁的吸管,没精打采地垂眼。
“总感觉有点困。”
“呀!说起来你脸色是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春乃担忧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应该没有吧。”
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才勉强眯了会儿。春乃贴在我脸上的手心和我的体表没有什么温差,我于是判断自己应该只是睡眠不足。
“春乃,你下午帮我去跟监督请个假吧,今天午后的训练我还是不去了。”
“嗯,好。”
事实证明,我对自己身体的判别能力不足。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我用力眨眨眼睛,发现黑板上的字迹愈发模糊起来。
‘这下搞不好被春乃说中了呢。’
迟钝地摸了摸颈部动脉,较往常偏快的心跳节奏敲打掌心,我苦笑一下。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去保健室量了个体温,果不其然有些低烧。
我坐在凳子上评估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觉得可能撑不到回家,就问老师拿了片退烧药,回到旁边的103室,躺到靠窗那张床上,拉起床帘倒头就睡。
入学几个月,自己躺到这张床上还是第一次呢……
迷迷糊糊这么想着,我陷入了黑沉的梦境。
……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受到照射到眼皮上的光线,挣扎着睁开眼。
室内的光线已经转变为夕阳艳丽的绯红,床帘被镀上浅粉色,在那薄薄一层围布之后,有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
眼前像是蒙着一层灰雾,吞咽时有明显的疼痛感。揉揉眼睛,手背贴着自己的额头,判断不出烧有没有退。
伸手探出床帘,我在那个轮廓前摇晃一下手指。
站在床前的那个沉默的身影一言不发,只是微微抬手捏住了我的指尖。
“御幸前辈,你的制服在桌子上的袋子里。”
我平淡的说,那人被我猝不及防的声音吓得一颤,捏住手指的力道突然加重。
“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人出声,我半阖眼,刚从睡梦中醒来,浑身提不起劲。
“猜的。”我说。
在他犹豫的时候,我起身拉开床帘,看清了穿着训练服的少年。
“前辈才是,怎么会知道我在这边。”
“吉川跟监督帮你请假的时候我听到了。”
“是吗。”
我坐在床沿缓了缓骤然起身的眩晕感,御幸前辈端详着我的神色,眼神朝一边迟疑的游离着,又转回来注视我。
“你现在感觉好点吗?”他问着,垂在身侧的手抬起。
我看着那只手朝我脸颊的方向靠近,在将要碰到时收住。御幸前辈嘴角拉成平平一条,没有再动作。
“前辈,你来之前洗过手了吗?”
我看着那个朝上放在我面前的掌心,手掌宽阔,布满厚实的茧。
“嗯?洗过了。”他虽然不懂我的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
“那就好。”
我说着,缓缓低头把脸颊埋进那只手心。
“自己的话感觉不出来,前辈帮我判断一下吧。”
身前的人似乎一瞬间屏住呼吸,我将自己整个头颅的重量都托付到那只手上,坚实的触觉颇感安心。
“怎么样,体温还高吗?”
我问着,抬眼看向他。
少年带着护目镜,说不准是不是受其影响,那双棕色的眼睛中情绪晦暗不明,我等待他的答复,却见他闭了闭目,遮挡那片眸光。
“还是有点烫。明天请假吧,在家好好休息。”
“嗯。”从鼻子里轻轻哼着答应。
坐在床边看着御幸前辈帮我收拾东西,我漫不经心抿着他带给我的功能饮料。
“不公平。”看着他一如往常的利索动作,我突然不甘。
“?”他回身,挑眉看我。
“明明两个人淋得同一场雨,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发烧。”我忿忿不平。
“你这叫我怎么回答,人和人的体质不能相提并论?”
“我不服!”
“好好好!”
他像是对付胡搅蛮缠的醉汉一样按住我,肩上挂着我的包,背对我半蹲下来。
“前辈你干嘛?”我不解地看着他。
“上来,我背你回去。”
“…哦…”我从床上下来,趴到他背上,被他兜着膝盖背了起来。
“前辈的制服没拿。”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来,晃了晃腿提醒他。
“别动。”御幸前辈停下来把我往上颠了颠。
“反正那间房也没什么人进去,丢不了。送完你我还要回去训练,到时候再去一趟,你别操心了。”
他低着头走,肩颈用力,肌肉线条明显。我把下巴搭在他肩上,随着走路的颠簸听到自己牙齿时不时打在一起的声响,哧哧笑了。
“生病了还这么高兴,你这家伙还真奇怪。”
御幸前辈低低的嘟囔着,斜阳将我们的身影拉成长长一条,晃晃悠悠走在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