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夕笑弯了腰,一手搭在身旁的书架上,一手叉腰低头看向叶庭书,与她的双眼平齐。
原来平时高贵到不屑一顾的叶庭书,也有如此神情晦涩的一天呀?
宋怀夕笑着打趣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偷偷背着我干坏事了??”
叶庭书无语地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突然被放大的笑脸。她看见的还是那张极其熟悉的面孔,眼藏星辰,哪怕被乌云遮住部分光亮,也丝毫不影响某人的心弦微颤。
叶庭书看着宋怀夕的黑眼圈,认真地说:“你又瘦了。”
宋怀夕闻言一愣,笑弯了眼,站直身子,无奈地摸自己的后脑勺,嘀咕责备道:“哪有这样转移话题的?再说了,我现在日夜勤奋学习,就连衣服的尺码都要改小好几圈~~”
“这倒不至于。”叶庭书上下打量着宋怀夕着装,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衣,从腰围看确实瘦了一圈,本来就没多少肉,如今乍一看这腰一捏就断了。
叶庭书皱着眉不满地怀疑,宋怀夕是不是又任性,故意不好好吃饭?但有一说一,这昆仑玉锦的料子其实不错!
做工精细,面料光滑,如同羊脂玉石般那么细腻柔和。腰处的腾天纹,如同青竹般利用后背作画,势不可当般一冲直上,直达肩部打弯,漏出一小部分的花纹,萦绕在宋怀夕的颈部衣领上。
不愧是江南钱家~
叶庭书在心里感慨道,这面料,这绣工不是一般人能匹敌的。
叶庭书盯着宋怀夕腰部的白玉缠银腰带,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你怎么不带那条仙鹤盘云腰带了?我看那腰带与这套衣服,很是般配呀~”
宋怀夕笑而不语,接过叶庭书递过来的书卷,只是慢慢地摇摇头。
可叶庭书自十岁入宫起,就与宋怀夕平起平坐,平吃平住,就连学宫的座位都是紧挨在一起的。别说是宋怀夕的喜好,就连她屋内的陈设,叶庭书都能一五一十地全部准确地说出来。所以叶庭书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宋仁旭的喜恶呢?
叶庭书不明白,一个长相普通的公子,身上又有什么特点值得,宋怀夕这么多年了念念不忘的?
“哎——”
长长的叹息声,从叶庭书口中传来,可又怎么办呢?
谁让这家伙喜欢?
叶庭书靠在书架上与宋怀夕对视,看着她向自己投来探究的目光。
宋怀夕一边忙着收拾手上的书籍,一边问着:“你这是怎么了?从一开始就感觉不对劲。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真相永远是藏不住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主动说出来,提升个人好感呢?
叶庭书沉思一小会儿,毕竟压在心底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先试探性地问宋怀夕,“你还记不记得苏言?”
空气瞬间宁静,宋怀夕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看向叶庭书。叶庭书她明白,宋怀夕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她看着叶庭书的眼神里,夹杂着搞笑与奇怪的含义。
可叶庭书怎么会忽然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还有叶庭书错综复杂的表情里,明显藏着心事。
“记得呀~”宋怀夕语气轻快地说道:“毕竟是苏望舒的姐姐嘛~还是这次科考榜眼。如今她可是陛下的大红人,九月份还被提拔为巡税御史。无论从哪点出发,我都会记得她的。又怎么可能会忘记~”
宋怀夕手上动作不减,她忙着将叶庭书怀里的古籍全部归位,“再说了,我还没忙到那种健忘的程度呢!”
看着神清气爽的宋怀夕,叶庭书就明白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叶庭书就干脆实话实说道:“苏言被暗杀了。”
话音轻轻传入宋怀夕的耳朵里,她手上的书籍瞬间失去约束般散落坠地。
“碰——”
一卷卷竹书滚落在神情严肃的叶庭书脚边,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宋怀夕大惊失色的模样,脸上瞬间无光,瞳孔颤动,嘴唇吓到微张。
宋怀夕连忙靠近叶庭书,厉声追问道:“怎么回事?!!!”
叶庭书也不瞒着她,干脆将昨夜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昨晚我连夜抄近道赶回应天城,原本是想……”
话没说完,叶庭书就有些警惕的扫视四周,来回确认四下无外人外,这次肯回来同宋怀夕细细描述昨夜情景。
宋怀夕伸手制止了她,毕竟事关重大,叶庭书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竟然如此,她们二人都不想将事情从这里散播出去。
“你等等,过会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怀夕边说,边弯腰曲背将地上的书籍快速捡起来,全部堆放到一边后,这才拉着叶庭书离开那里。
“你随我来。”
叶庭书跟着宋怀夕身后,绕过好多弯,穿过好多小门,这才来到绝对安全的暗室里面。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宋怀夕眉头微蹙,心绪复杂。
苏太师原有三子,备受瞩目的长女因病去世,如今只有一儿一女存活于世。苏太师为了保护她们平安长大,那真是煞费苦心。
宋怀夕从小就注意到,向来待人严肃谨慎的苏太师,面对自己的孩子,也会展露柔情似水的一面,这一点引起了宋怀夕羡慕。
可就算如此,圣意难挡。
苏望舒自幼因为品行端正,聪颖过人,因此被陛下选中,命他入宫当四皇子陪读。
纵苏太师再怎么不舍,也只能忍痛割爱,让圣意实现。
本想着苏言高中,苏望舒也会多些依靠,他以后也不用过度隐忍旁人的冷言冷语。
原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现在的变故却告诉宋怀夕,这一切好景都要化为浮云被风飞走???
还真是祸不单行呀……
宋怀夕神情恍惚地锁紧门,赶紧追问叶庭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时候发生的?!”
“有小半个月了。”
“这么久!”宋怀夕吃惊,这么长时间内,她竟然没收到一点风声!!!
西宫暗线网如此庞大,按理说这种大事,都应该立即传入宫内才是。
怎么过了这么久,她都没听人提过?
叶庭书将自己偷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她心情低沉地告诉宋怀夕,“那天我暗中回府,无意间撞见母亲与宇将军密谋,像是在商量要事。可看守过于紧密,引起我好奇。我干脆翻墙偷溜了进去,就听见她俩在探讨这事。”
“宇将军?”宋怀夕细细回忆,“你母亲提拔上来的手下。”
“嗯。”叶庭书点头肯定,继续说道:“听她们对话得知,宇将军这次是秘密进京面圣。她瞒过陛下所有眼线,乔装打扮与母亲相会密谈。说边界出事,让母亲等人不要靠近宁州,最好切断一切联络。”
“宁州?陛下要收拾宁州?”
叶庭书慢慢摇头,“感觉不像~苏言被暗杀的前一地点就是在宁州,那里鱼龙混杂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要是真想收拾她们,不会等到现在的。”
“那你还听到什么消息了?”
叶庭书的神情越发严肃,“宇将军是事发之后突然异地提拔。这一点就很可疑了,秘密提拔,到现在我母亲才知道此事。当时宇将军收到圣旨之后,就立即带人赶往边界,去调查众多商队走失一事。这不查还好,一查吓一跳!”
“不会是走私兵器吧?”
“不止。”
“!”
“还涉及贩卖人口,物质转移等现象。”
宋怀夕听后震惊到站起来,这信息量确实很大。种种表象摆在眼前,可宋怀夕却无法将它们连成一条线详细分析。
心底的直觉告诉宋怀夕,这背后可能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可怎么就这么巧了呢?
怎么那个人会是苏言呢?
宋怀夕困惑了,“那苏言的尸骨身在何处?”
“她?”叶庭书满不在意地回复道:“她没死,只是废了两条腿。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了。”
“没死?”宋怀夕惊喜地回头看向叶庭书。
“嗯~”叶庭书点头,“毕竟是御前红人,私下杀了她,搞不好把事情闹大。到时候私仇都会变成公仇,苏太师那视子如命的家伙,一旦发起疯,搞不好会私调兵权,去抄了那宁州。”
“那不至于,苏太师还是很死板的。”
听到事有转机的宋怀夕,坐回原先的太师椅上,身子向后靠拢,感慨道:“没死就好。”
只要人没死,那一切都能逆风翻盘。
倘若人死了,她的尸骨只会沦为权力的工具。
宋怀夕冷静下来,开始梳理着这一切信息。
大半个月前,苏言南下巡税惨遭不测,信息被刻意封锁。
随后不久,宇将军被派去调查边界一事,查出商队失踪的背后,涉及军器走私,以及买卖人口等重大事件。
时至今日,宇将军秘密面圣,汇报实情。同时隐瞒陛下,前往叶府密会。
但为何陛下要刻意掩盖事实真相呢?
是害怕打草惊蛇?
还是不想打乱棋盘?
买卖人口、境外走私、军器私运……
“呵。”宋怀夕试探性问,“那宇将军还调查出什么了?”
叶庭书轻敲椅把手,缓缓说道:
“现在只能确定,暗杀苏言那一伙人,和边界走私贩私那一群人有联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那还真不知道……而且,她们等人沿着线索追查到宁州后,线索就断了。宇将军同母亲说,她尝试换条线索,继续调查此事。结果还是那一样。她不死心,想着趁机立功受赏。但条条线索都断送到宁州那一块区域。”
“那麻烦了。”
宁州,鬼市。是唯一一所敢正大光明,暴露在明面上的黑色交易市场。其势力强大到,就连朝廷也只敢严加立法约束,却不敢直接起兵铲除。
所有的事情,只要涉及鬼市,那事情都会变得难以控制。
就像鱼入大海般,一去不复返。你想去拦,想去抓,想借用“神力”将那鱼给逼出来。但鬼市却能随意逮一人,将他/她精修改造,变成你们想要的模样。
巧用神力,改变外貌与躯体,因此窜改天机。
就算旁人抓住真相也无可奈何,只要你不想自己被鬼市代替,就该乖乖闭嘴,好好当它们未能选中的木偶。
鬼市因此闻名天下。
宋怀夕:“想抓几个人很容易,就看她们值不值这个价了。”
叶庭书讥笑,“谁配我费心?”
宋怀夕撇她一眼,叶庭书瞬间坐直变回正经模样。
叶庭书在宋怀夕严肃的注视下,变回大人模样,补充宋怀夕一直遗漏的一点,“怀夕呀~你是不是忽视了一点。竟然苏言遇刺,那巡税御史一职就要换人了。”
宋怀夕看清叶庭书眼中燃起的野心,她也明白,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宋怀夕从小到大不是一直渴望一个机会嘛?
一个不需要顾及旁人眼光与感受、不必承担违背规矩的后果、无需刻意收敛自己才华与手段,也不用担心自己与苏望舒未来的机会。
可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
宋怀夕却犹豫了,她低头看向落满尘埃的地板,这是一个被光折射却无法点亮的存在。
叶庭书气锤椅子,目光坚定地死盯宋怀夕的双眼。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宋怀夕陷入迷茫的双眼,一字一句的清晰强调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宋怀夕!”
是啊……
高桥悬梁走,富贵险中求。
等宋怀夕想明白后,她心中的野心再次被点起。
她看向叶庭书的眼睛,不再掺杂担忧,而是带回丢失已久的自信。宋怀夕冲叶庭书点点头,缓慢眨眼,无言中回应了叶庭书的鼓励与信任。
毕竟有些事情,宋怀夕忘记了,可叶庭书却放不下……
她们二人的野心与目标,是刻在彼此心中的誓言。
岁岁相伴,年年相守的代价,就是通过彼此的双眼,清晰看见对方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为此始终奋斗不休。
命运,可以不关照苏家,但绝对要为宋叶两家停留。
为什么?
按照叶庭书的原话来说:“理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