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们奔袭将近一周时间，沿着祁连山脉到达浑邪，补给之后直穿中央戈壁，风尘仆仆来到龙城。

燕然山下，军臣单于所在，即为龙城。

与中原大地的城池不同，龙城作为游牧民族祭祀与开会的重要场所，并未筑有城墙与护城河，而是由许多土木垒台与帐篷围成的聚落。

骑兵们减速通过拒马，接受检查，而后进入城中。

袁昆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俩千年前的别样风光，刚刚开春，草场冻土还未苏醒，众多的妇孺与牛羊挤在一处，面黄肌瘦，睁着大眼睛看着骑兵进城。

“冷？”匈奴男人蹦出一个单独的音节，把袁昆往怀里搂了搂。

袁昆摇头，他的心里不太舒服，倏忽间想到了佘岁在临走前，于他手心上写下的四个字：游戏人间。

他一定料到了袁昆会因世事艰难而心生不忍，特地用这四个字提醒袁昆，他终究是妖怪，不用太在意凡人的生老病死，穷困潦倒。

海草妖挠挠他的喉结，神识传音道：“怎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袁昆呼出一口哈气，在心里闷闷道：“就是感觉哪里堵得慌，却又不知怎么了。”

男人把他留在一个小帐篷里，用手势示意他呆在这，出去骑马走了。

海草妖立马钻出来，伸展了一下叶片，抱怨道：“快五天没泡水了，马上要成菜干了。”

袁昆左手黑旗一振，给海草妖浇水，赔笑道：“这不是没找到机会么……脚怎么都黄了，没事吧？”

海草妖把脚丫撕掉，随口道：“没关系，马上就能长出来，要吃腌海菜么？”

袁昆礼貌拒绝了它的好意，听外面喧嚷的动静，推测道：“这里人多的不正常，恐怕别的地方的匈奴也来了。”

海草妖抖掉身上的水珠，问：“我听佘岁陛下讲过，匈奴分什么上下左右王，他们都是这个单于的手下么？”

袁昆知道的也不多，泪流满面道：“早知道读书的时候认真一点了，要不然现在也不会俩眼一抹黑。”

海草妖期待的看着袁昆，道：“下一步怎么做，是把他们全灭了还是收小弟，当他们的妖王？”

“当什么妖王。”袁昆无奈道：“那种尸气只有当兵的身上才有，恐怕下手的人跟军臣单于脱不了干系，我们晚上先去王帐探一探。”

海草妖说：“那叫于单的男人回来了怎么办，他不可能让你离开帐篷一步。”

袁昆淡淡一笑，掏出天青白玉案道：“杀人越货，暗算偷袭必备神器，一砖解君愁。”

军臣单于王帐里。

于单卸下一身厚重行头，跪坐在父亲身前，军臣单于疲惫地睁开眼，看到年轻正盛的左贤王，心生不喜，冷冷道：“你从圣山下掳来了神使？”

帐内密不透风，围着军臣单于点了几个火盆取暖，空气沉闷又粘稠，于单沉声说：“他身体瘦弱，患有盲症，貌若汉人，不类神使。”

帐内静默了几息，军臣单于叹道：“年前罗姑比把张骞送了过来，与他妻子押在一处，若那汉人真不是神使，把他也关过去。”

“左谷蠡王伊稚斜蠢蠢欲动，我在阿尔泰附近看到他的兵马在行军。”于单觉得帐内有些热，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他绕过漠北的监察，悄然靠近茏城，一定别有所图。”

军臣单于漠然道：“自去岁汉皇帝派卫青夺去河套后，诸部颇有不满，现下我时日不多，连我亲弟弟都坐不住了。”

去年汉军攻破白羊、娄烦两部，杀掳儿郎五千多人，捕获战马上万、牛羊百万计，河套平原成为汉土。

军臣单于强撑病体，镇压喧嚣的诸王，派长子前去接管右地，逼迫叔叔右贤王罗姑比退位，解决了最棘手的一部分问题。

罗姑比叱咤风云几十年，结果差点晚节不保，只恨恨地第二次把张骞这个烫手山芋丢过来，让军臣单于左右为难。

于单思虑再三，还是开口劝诫道：“罗姑比派来的萨满来历不明，底下的弟兄们已吃了半个月的灰水，你却还不见好转……”

“不可背后议论萨满。”军臣单于微眯着眼睛，缓缓道：“他让我看到了天神撑犁孤涂，这些日子我已感觉好多了。”

“等到萨满完成祭祀，我就退位，让你继承汗位。”军臣单于喃喃道：“都盯着罢，试试跟那群恶狼打仗的滋味。”

于单低头不语，起身告退，掀开帐帘走了出去，丝丝凉风灌了进去，引得军臣单于一阵狂咳。

门口戍卫的俩人朝左贤王行礼，注视于单远去的背影，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于单掀开自己的帐篷，看到那叫袁不疑的汉人正手忙脚乱地拿着牛皮靴，不小心闻到了里面的气味，漂亮干净的五官登时皱到了一处。

左贤王的脸有些红，走近拿掉了自己的靴子，袁昆装作才发现男人的样子惊讶地叫了一声，又安静地笑了笑。

“袁、不疑。”于单用蹩脚的汉语雅言道：“说话、教。”

袁昆一指男人的脚，道：“香港脚。”

于单认真复述：“香、港脚。”

就在这时那牛皮靴突然动了一下。

袁昆：……

于单：？

见少年沉默，于单坐在他旁边，出神地望着帐内挂着的一只羊毛扎的小老虎，那物上积了不少灰，显然已经有年头了。

袁昆仔细看了看于单的样貌，显然他身上有汉人的血脉，眉浓而清晰，神色温润。

毫无疑问，他的母亲是一位汉人女子。

“母亲、爱、温柔、汉人。”于单努力向他解释，袁昆点了点头，拿来一把小骨刀。

“胡子。”袁昆揪了揪于单打结了的胡须，笑道：“我给你修一下。”

于单没能听懂，但他很自然的把头一伸，袁昆对着日光一点点修剪于单的长须，稀碎的胡茬飘荡在光影里，袁昆微凉的指腹按在于单的侧脸，让他惬意的眯上眼睛。

“你快出来罢。”袁昆在心里催促道。

海草妖狼狈地从牛皮靴里爬出来，刚才于单回来的突然，袁昆情急之下把它塞进了旁边的鞋子当中，可把它熏了个半死。

“他怎么这么听话？”海草妖钻到袁昆身后，疑惑道。

袁昆手上动作不停，给海草妖分享他的《袁氏心法之泡帅哥的100个小窍门》第一招——攻心为上。

海草妖听的一愣一愣，半晌才呆呆道：“不疑，你喜欢雄性么？”

袁昆简直恨铁不成钢，手上力度大了点，教训道：“这是关键么，关键的是方法，是手段，算了你反正也是个植物，理解不了的。”

骨刀一滑，于单嗷地一声弹坐起来，他的下巴被割破一个小口子，正渗血珠出来。

于单捂着下巴，随手扯了一件衣服擦了擦血，朝袁昆温和地笑了笑，外面的戍卫听到动静高声说了几句话，被他出去打发了。

海草妖拿叶片沾了点衣服上的血渍，分析道：“走的不是死炼的路子，尸气没有融进骨血，应当是活祭。”

袁昆隐约想起一点，道：“活祭之后，士兵一旦战死，便会化作僵尸是不？”

海草妖迟疑地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里有近一万兵马了，哪怕是旱魃也没这么庞大的法力完成活祭……”

帐外的戍卫往里扫了一眼，海草妖躲好，袁昆低声道：“入夜后，须得找到龙城尸气最浓处，再往单于王帐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