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漆黑天幕笼罩大地，伸手不见五指，草原上下起瓢泼大雨，惊雷滚滚，闪电时不时将夜幕撕开口子，映得狼居胥山一片大亮。

“这才开春，哪来的这么大雨！”袁昆抹了把脸，在黑暗中四处张望，暗夜里潜伏着数双眼睛，妖气四处逸散。

“这些破虫子跟咱们杠上了！”海草妖背着包袱跟在后面，大喊道：“马被它们弄死了，咱们要走着去阴山么！”

袁昆系上眼巾，大声道：“先去漠北找於单，他还不能死，否则整个草原匈奴全都要化作尸鬼了！”

“在这附近转了半天了，先找个地方躲躲雨罢。”海草妖虽不怕水，却也被冰雨冻的瑟瑟发抖。

倏忽之间，一杆铁木箭镞射来，袁昆险之又险地侧身擦过，看向远处雨幕中慢慢走来的男人。

腐烂的泥泞里，袁昆浑身湿透，额发贴在脸上，不住喘息。三天里从燕然山到狼居胥山，近千里的长途跋涉，数不清的妖怪刺杀，他一身衣服早已残破不堪。

於单架着弓箭不放，冷漠地看着袁昆，少年的半边身上还带着血，顺着雨水的冲刷流淌而下，浸入泥地里。

此刻他的脑海中满是父亲横死，头颅被伊稚斜当做球踢的场面，自己却浑然不知，犹如丧家之犬的惨状。

一道闪电蜿蜒爬过天际，照亮袁昆眼巾下白净的侧脸，宛若雨中的一尊玉石人像。

“老大。”袁昆笑道，“还收留我不？”

雷声盖住了袁昆的话语，於单不语，世间唯有倾盆大雨，穿林打叶声盖住了草原上的黑暗里，妖怪穿行的“梭梭”踪迹。

轰然巨响，阴影之中蓦然跃出一只四丈来长、修长分节、口伸一对巨钳的妖怪。

其头上长有两只血眼，如同一条有房屋大小的长蛇，却长有无数双利爪，肢爪上更带有湿滑的粘液，朝着袁昆当头咬下！

“是条吴公！”

海草妖大叫，於单蓦然转身，右手一撒，利箭滑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那吴公当头吃下一击，发出尖锐的嘶鸣，朝后仰去。

电光石火的瞬间，袁昆将法力一鼓作气灌入断魔剑，长剑脱手而出，朝吴公头顶的血盆大□□去！

这断魔雄剑乃是归年以自己的甲蜕锻造而成的宝物，全力催动可引一年中的七十二候、二十四节气之相，借天时地利斩妖除魔，威力甚大。

此刻剑一出鞘，顿时引领周天云汽，狂雷如同瀑布般倾斜而下，百脚虫一个转头避开，额畔侧钳被飞剑斩掉，登时发出咆哮，在地面上翻滚，紧接着钻入泥泞之中逃之夭夭。

下一刻，地面激起四溅的泥泞，草皮如同海浪般破开，朝着远方激射而去。

於单归弓于背，当即二指并环吹哨，唤来远处的战马，抓起袁昆朝马背上一塞，翻身上马，大喊道：“驾——！”

风雨如磐，一骑开道，冲破了黑夜中的包围圈。袁昆抓着於单的腰，回忆起佘岁交代的几个任务，找到歂戌真身为重中之重，其次便是寻找神州大地上的几位妖王，劝说他们共同对抗天魔之劫。

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身为百鸟之王的凤凰丹夜，和虫王华叠。这二者俱是道行不浅大妖怪，若是被歂戌诱惑入魔，神州大地顷刻便会沦为魔洞妖窟。

从进入龙城开始，袁昆已与数只凶悍的虫妖交过手，它们的种族、修为不一，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身上均有被虫草寄生的痕迹。

先前海草妖收集的鳞粉，经它仔细检查后才发现，这竟是虫草孢子的一种伪装，被寄生的虫妖身上都会掉落巨量的孢子粉末，这恐怕就是那虫草妖怪最关键的传播手段。

黎明破晓，他们来到了狼居胥山前，不愿追随伊稚斜的匈奴诸王带着兵马临时驻扎在这里，形成一个小营地。

营地内尸气浓郁，袁昆道：“断魔剑被卡在妖怪头里了，我不会召剑回来的法决，不会弄丢了吧。”

海草妖呆呆道：“事一件还没办成，法宝就先丢了一样，要不我们打道回府罢。”

袁昆愁眉不展，打量於单的后脑勺，那块被天青白玉案拍紫的瘀血还在，甚至开始发黑，显得格外瘆人。

“他的身体开始朝着尸鬼变化了。”袁昆伸手去扒於单的发尾，男人一僵，任袁昆摆弄，“你看他的发根，开始褪色，隐约发棕，正是尸变的前兆。”

海草妖神识传音道：“解毒须得施针，把菌丝缓缓逼出体外，佘岁陛下教你的还记得多少？”

“全还给他了。”袁坤无奈道：“你不是带了黄帝内经么，有空我翻翻针经，死马当做活马医罢。”

海草妖惊恐道：“以后可不行说你师从玄武，医死人就算了，砸了陛下招牌可就完蛋了。”

“医死人……”袁昆披着於单的外套，看着普遍个头不到七尺的人们，笑道：“我没那么蠢，何况这年头医者稀缺，有的治就不错了。”

进了围帐，几个中年汉子正凑到一处，与一老人激烈的争吵，见於单回来了，气势才略略一收。

“他们在为要不要和新单于打仗而吵架。”海草妖突然道。

袁昆：？

“你听得懂匈奴语？”袁昆奇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海草妖懒懒道：“你以前也听得懂啊，二十多年前我就长在北海边，镇日里听那些汉子来海边唱歌求偶，吵都吵死了。”

诸王的视线很快转移到身披於单外套的袁昆身上，他以围领遮住了口鼻，眼戴青巾，叫人看不清面容。

“这位是？”老人狐疑地打量袁昆，“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的客人，眼睛不好不能见光。”於单声音沙哑，不复之前的清朗，他卸下长弓，跨坐在皮椅上冷冷道：“既不愿意与伊稚斜开战，又为何离开龙城，寻到我这里来。”

那几个中年汉子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半晌憋不出一个字，老者显然是主战派，赞同道：“就算躲过了这一时，待到伊稚斜手握上万行尸大军，扫平尔等只怕用不了半天。”

有一汉子解下外衣，露出腐烂的臂膀，哭丧道：“军臣单于命令我们喝下的尸水已经起效，要不了多久这里几千将士也会化作那怪物，拿什么与伊稚斜打？”

帐内陷入死寂，老者哑口无言，於单抿嘴不语，显然也出现了相似的状况。

“我可以、救你们。”袁昆跟着海草妖鹦鹉学舌道，“但你们与伊稚斜、开战，一定会全军覆没。”

老者嘲道：“你也是天神派来的萨满？”

袁昆不去理睬他，只对着於单说：“伊稚斜背后、有大妖怪作祟，你们这些凡人与他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几人听着袁昆不成段的匈奴语，皆是哭笑不得，袁昆沉吟道：“我会先封住你们身上的尸毒，这可确保你们暂时拥有僵尸的不死之身，挑选小部分兵力与伊稚斜作战，诈死后与大部队汇合，去往汉朝归降。”

老者大怒，口水喷的到处都是，骂道：“与伊稚斜那恶贼打仗是草原王庭自己的事，你竟撺掇我们依附汉狗，是何居心！？”

袁昆冷笑道：“那你们去和伊稚斜玩植物大战僵尸罢。於单身份尊贵，又是军臣单于的太子，汉朝天子定会给他封侯，你们的兵马也盘踞于塞外无人知晓，两全其美之事有何不可？”

几个汉子吞了吞口水，显然非常心动，老者望向於单，征询这匈奴太子的意见。

於单垂眸，湿发微卷，凌乱的披散在背上，他看向这状似眼瞎的汉人少年，知晓其有操纵飞剑的神奇巫术，询问道：“我的心跳已经停了几日了，还能救回来不？”

“什么？！”

帐内数人俱是大惊失色，袁昆在海草妖翻译完后也瞳孔微缩，顾不上计划南逃之事，上前扒开於单的衣服，怔怔地看着男人浑身的尸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