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单这一来一回极其明显,马万里随口打趣道:“怎么,于单老弟?这是有合意的了?”
不少妖怪竟也一副亲热模样,纷纷出言调侃,于单回过神来,忙自嘲道:“方才想起故人,失礼了。”
袁昆这才发现他的雅言竟变得如此流利,于单把惊疑不定的神色掩饰得极好,笑道:“诸位莫笑,我忽地改主意了……”
席间一阵哄笑,这下妖怪们更是不肯罢休,马万里只大笑道:“一十八位美人,究竟是哪位入了老弟的法眼?”
马万里正要放言让他随意挑选时,瞥了一眼主座上的阴影,停顿一瞬,改口道:“此番邀各位前来,除了商议建木之事,更是想让诸位拜见吕魃妖王,于单老弟,这……”
于单理解地笑了笑,见袁昆默默朝后退去,料想吕魃当不会选到他才对,于是拱手道:“妖王大人先请,小的不敢拔这头筹。”
主座上的阴影未动,在场诸妖却感到灵台如同被罡风刮过,一时间皆噤若寒蝉。
“叫她们滚罢。”阴影里传出一道沙哑的男声,“当初从狐妖手里抢这洞天,便是给你们修炼所用,如今你们倒是终日寻欢,快活的不得了,修为是一点不长。”
袁昆心头微动,对这声音感到莫名熟悉,身边的女孩们呼啦啦跪了一大片,他也顺势伏在地上,悄悄去看那所谓的妖王。
马万里看了眼殿上战战兢兢的舞女们,不爽道:“洞天终究不比外界,他们镇日吸食魔气不得解,连那猪妖都开始发疯了,不发泄如何能够修炼。”
“你们不想在洞天里待着大可出去,只怕立时便会被天劫劈成灰儿。”阴影冷笑道:“涂虹儿已经不耐烦了,金蟾那个蠢货还没准备好么?”
这话一出,却是把马万里给噎住了,当着这么多妖怪的面,他哪敢说金蟾的不是,遂只得讪笑道:“适才她故地重游,怕是心情不佳,说了些许气话,今天不说这些事儿,只饮酒作乐便是。”
阴影冷哼一声,那股阴冷的摄魂感一收,殿内仍是落针可闻,于单看场面一时尴尬,便起身举酒道:“如此大计,我等小辈却派不上用场,只得先抱温香享乐了。”
屋内登时哄堂大笑,气氛回暖几分,马万里亦面露笑意,按着桌板挥手道:“你尽管挑去!”
妖王吕魃打量于单,见其望向侍妾末尾那人,便也抬眼望去,目光移到袁昆脸上,忽然出声道:“慢。”
“既是作乐……你,对,就是你,过来。”
袁昆茫然环顾四周,发现倒霉鬼正是自己,只得无奈起身,掐着嗓子喏了一声,朝于单抛了个无比幽怨的眼神,低头缓缓走至主座一旁。
席间鼓乐再作,众妖吃酒聚乐,观赏歌舞,于单眼睁睁看着袁昆像个怨鬼般飘走,却没有任何办法,面上一副郁卒的表情。
场上歌舞结束,一盘盘冷菜被端上来,于单失落的模样被马万里看在眼中,不由得暗自好笑,心道果然是由人族转化而来的妖怪,终究还是更喜欢人族女子一些,也是因为这个,今天的宴席没上人畜。
侍女们贴心地为袁昆布了小菜,他正准备偷偷放下右手中的石砖时,冷不防听吕魃低声道:“你袖中藏了何物?拿出来。”
袁昆只得乖乖把那板砖拿了出来。
吕魃:……
阴影哭笑不得,道:“揣块砖头作甚,可是对马万里心怀怨恨?”
袁昆忙道:“可冤枉死了,这是方才在后院里顺手捡的,本想着拿来压腌菜缸子,谁知就被拉扯上殿来了。”
席间传来一声轻笑,袁昆寻声望去,见马万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副饶有兴趣地模样,吕魃则从阴影中伸出右手,扳回袁昆的下巴,仔细端详道:“声音怎的如此沙哑?”
这声音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袁昆心里的疑惑愈甚,谨慎地说:“前日跟兄长失了联系,人生地不熟的,惊忧之下便染了风寒。”
袁昆人身不过十四五岁,吊着嗓子说话倒也清脆,吕魃听这声确实像女子,便不再疑心,只问:“你兄长去了何处,既是马万里的姬妾,你兄长当不会有性命之危,放下心来便是。”
袁昆瞥了一眼看好戏的马万里,泫然道:“都说妖都食人风气盛行,兄长一去不回,人家怎么可能不担心。”
吕魃看她话里话外都在点马万里,不禁颇觉有趣,不待他询问,马万里便咳嗽俩声,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吕魃的阴影一顿,沉默片刻便松开了袁昆的下颌,沉声道:“差点着了你的道……”
袁昆眼皮一跳,左手不自觉的握起,差点准备暴起偷袭,哪知吕魃这话是朝着马万里讲的,马妖笑着接道:“咱们又不在乎那些个伦理纲常,大不了你把她养在身边,化作一具僵侍便是。”
于单一脸迷茫,不知何时袁不疑竟冒出个亲哥哥来,一旁的妖怪们看他沉闷模样,便纷纷上来祝酒,一杯杯地朝他肚子里灌。
袁昆看的嘴角抽搐,心道给尸鬼灌酒有个屁用,恐怕喝到七窍流酒都不会醉,吕魃似乎是有些嫌吵,吩咐袁昆道:“跟我去偏殿罢。”
袁昆起身,一记眼刀把欲要起身的于单钉在原位,避开殿下众多目光跟着阴影一起进了偏殿。
室内没了那么多人,似乎连空气都清新起来,吕魃回头,发现这侍婢竟顺手捧了一碟小菜过来,此时正一手拿着砖头,一手往嘴里丢花生米。
她跟普通女子大不一般,浑身都带着点儿流氓气,虽说是她在伺候人,可言行举止里总透露出一点无畏的英气。
吕魃坐下,正色道:“与你兄长关系可好?”
袁昆道:“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瞒你。”吕魃抬起一只手点在眉心,周身的阴影消散,袁昆的瞳孔剧烈收缩,那个不安的预感终于浮出了水面。
那阴影之下的一张黑脸,正是失踪两天的霍虎,袁昆如遭雷击般瞠目结舌,顾不得维持淑女模样便要上手查看。
吕魃按兵不动,任由侍女在他脸上捏来揉去,袁昆怎么也无法找到霍虎的魂魄,遂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吕魃。
刚才他和马万里一番眉眼官司原来是这个意思,袁昆心想,原来马万里真正的目标是霍虎的肉身……眼前的妖怪显然已经鸠占鹊巢,夺舍成功了。
面对兄长的身躯,侍女惊恐地委顿于地,吕魃也并不意外,只自顾自端起酒杯便喝起来,给她一点时间消化这个事实。
袁昆回过神来,发现把花生米洒了满地,他拼命挤出几滴泪水,悲伤道:“那我兄长他……”
吕魃见她艰难爬到面前,端着酒杯的手便停了。
“大人肯用我兄长的身躯,自是他的荣幸,妾身只想问问他还有可能回来么?”
“我也未曾料到,除了魔星,竟还有如此契合的寄体。”吕魃用着霍虎的脸,扬起一抹邪魅笑容,“你兄长的神魂无损,日后你们一起为我座下僵侍如何?”
袁昆摇头道:“不好。”
吕魃见她不应,当即沉下脸来,袁昆见状又道:“我与兄长是父母的老来子,少时也曾度过无忧时光。”
吕魃微微扬起下巴,示意袁昆继续。
“邻村里有一妇人到了被接引的年龄,却因怀了孩子而不肯去,我阿母见她可怜,便自请代替她而死。”
“滥好人。”吕魃不屑一笑,低头看着侍女,冷笑道:“接下来如何了?”
袁昆说:“初时那家人感激不尽,千恩万谢,许下重诺,哪料天有不测风云,前些年的旱情导致水源紧张,两个村子时常发生械斗,慢慢打红了眼,结了血仇。”
“这时有人翻出我阿母替死一事,我们全家反倒成了村里人的眼中钉,把我们赶出了村子,阿父想带着我们投奔那户,却也被推搡着赶出来,变得无处可去。”
吕魃怔怔不语,片刻后摇头道:“世间的事大抵都是相同的。”
袁昆编着编着反倒入戏了,真情实感道:“我阿母若不发那善心,便不会有后来之事,阿父也在流离失所中离世,阿兄与我听信了马万里的承诺,落得个这样的境地。”
“可见善不可行,诺不可信,妖王大人还是直接了结了妾身的性命吧!”
“不错。”吕魃喃喃道,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漠然看着袁昆,认真道:“我要定你了,我与那些背誓小人不同,定会好好待你。”
“你叫何名?”
“霍翠花。”